读书的感觉
文／马 进
出生在一个没有书的世界，老奶奶就成了书。说不清是多少代人传下来的故事，或伴随着绵绵秋雨，或在隆冬深夜的热炕上，从她那没有牙的嘴里流出来，让我稚嫩的思绪在遥远而辽阔的世界里游荡。后来偶尔有了一两本书，就看啊看，一遍又一遍地看。因为认定书里面有一个神奇的世界。村子里谁要是拥有一本书，什么三国、水浒、隋唐、封神之类，谁就是现在所说的明星啊。眼巴巴地盼望着，书什么时候能从他手里转到我的手里呢。
世道确实变了。
居然有人给我送书，而且是他自己写的书。
书是他揣在怀里给我的,带着他身体的余温。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像位母亲，郑重地把自己的孩子从怀里托付给了我。而我，则无比惶恐地接受了这沉甸甸的信任和尊重。
把尘世凡务挡在门外，把自己反锁在门里，把阳光请进来，把一杯清茶泡好，把书打开。。。。。。
书在深秋温暖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我的心，沐浴着书的光辉，明亮、温暖、宁静而又悠远。窗台上的花草被努丽曼同志伺候得郁郁葱葱，窗外净蓝的天深邃辽阔，偶尔有几只鸽子优雅地飞过。我静静地感受着这透彻灵魂的幸福。
蔚蓝色的封面底色，清新而又亮丽，向世界执著地宣告着自由和向往。当被披上现代时髦外衣的审美思潮呼啸着涌来时，而你，却固执地选择了被历史的风雨冲刷过多少遍的民族的最爱——金黄色的对称的花边，鲜明活泼，规则而不失动感。正中间的那副属于上个世纪初的老照片告诉我们：这是一本关于过去的书。是的，上方是工工整整的白色宋体：《中国塔塔尔族教育史》。
翻开书，沉睡多年的儿时对书的感觉蓦然醒来，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贪婪地急切地探寻着——雄浑苍茫的大兴安岭，辽阔宽广的蒙古草原，美丽迷人的伏尔加河，是哺育一个个英雄民族的摇篮。远古的鞑旦人的脚步声轰隆隆而来，迁徙、战乱、天灾人祸，羁绊着他艰难前行的脚步。在地中海那边，火车的汽笛已经骄傲地鸣响了近百年，而中亚广袤的大地上，历史依然被中世纪破旧的牛车缓慢而艰难地拖拽着。然而，命运之神像个神出鬼没的幽灵，在人们浑然不觉中，一个盗火的“普罗米修斯”降临在1893年的撒玛尔汗，他是鞑旦人的后裔——塔塔尔人艾尼巴衣。一场燃烧教育革命的干柴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待着点燃。艾尼巴衣的新式教学法终于撕破了经院教育铁幕的一角,由此，新式教育的火把，由塔塔尔人执著地举着，照亮了费尔干纳盆地，照亮了塔里木盆地和阿尔泰山谷，在天山南北熊熊燃烧起来了。
在这文明火把传递的接力赛中，有一位叫古兰旦木的塔塔尔妇女的身影在我眼前定格。从吐鲁番到奇台，从奇台到塔城，都留下了她传播文明的足迹。在塔城，书里是这样记载的：“1928年2月，古兰旦木用积蓄的3000两新币在塔城市科克库日克西南的河边购置了一块地皮，准备盖房建学校。得知这一消息的各族市民纷纷捐款近1000两新币。同年9月，学校工程竣工并开学。而古兰旦木则租住的是别人的旧房。”读到这里，莫名地涌出想给她素描的冲动：轮廓显然分明，高鼻梁，深眼眶，眼神些许有几份忧郁和伤感，但掩饰不住面对圣火的执著和坚定。心爱的裙子当然是伴着忙碌的脚步而随风飘舞。要涂上敬仰的颜色吗？罢了，因为从字里行间看不出半点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追名还是为了逐利。
正是这一个个名不见经传的古兰旦木们，才使得人类文明的火种在蛮荒的草地上熊熊燃烧，驱走了愚昧的黑暗。不靠强权，不靠金钱，更不靠武装到牙齿的坚船利炮。同样，把塔塔尔人追求知识和光明的奋斗精神呈现给世人的，也是一位无名无华的塔塔尔人——马力克·恰尼西夫。
和他进出同一个机关大门已经十年了，三千六百多个工作日里，和他说过的话细细想来，要说有一百句，也觉得夸张。在我的印象中，也不曾记得他什么时候上过台讲过话，在大庭广众亮过相。我只知道，他是百十来号人的机关里唯一的一个白种人，一个勤奋工作着的人，脸上永远挂着安详、谦和，还有只属于他的那种高贵、睿智。
他很少叫我的职务，在上下班的偶尔碰面时他总是笑着称我：“我的好弟弟”。如此的殊荣，温暖而又威严，每每提醒着我：在我的身后站着一位大哥，正用慈爱的目光透过近视眼镜厚厚的镜片怀以厚望地注视着我。
每当我从纷繁的事务中抽身出来放飞思路的时候，多次地下决心，有空一定和他聊聊。我坚信，他一定能在我的灵魂世界里浓墨重彩地抹上厚重的一笔。不经意间，书承担了这个神圣的使命，把我带进了一个古老而伟大民族的精神世界。
金碧辉煌的门里并不都是阿里巴巴的宝窟，默默无语的石门后面往往珍藏着人类的希望。文明与高贵并不只是所谓强者的专利。据此，我认定，在这个多民族的集体里，在我的周围，有着无数的门——那种古老而拙朴，没有任何装饰的门。门的后面，必是一个个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的世界。真诚和尊重将是开启这门的咒语，把这咒语刻在灵魂里，即使在穷途末路之日，幸福之门也将随时为你洞开。
马力克大哥，为什么你不象明星一样给我签名呢？我知道，因为浮华对你来说仅仅是过眼烟云。对我来说，你是一本需要用心才能阅读的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