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只有人具有审美的能力,自人类诞生之日起,美就常驻我们身旁,成了给我们愉悦、欢心和感悟的因子,然而当我们的生活变得浑浑噩噩时,美也悄然逝去。美是什么?什么又是美的?美又在哪里?也许感觉很模糊,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与美与造物主有着神秘的联系。安拉在《古兰经》中多处提醒人类在宇宙中寻找美,从而寻找造物主的迹象,这就使得伊斯兰美学以其独特的姿态屹立于美学之林。伊斯兰美学也谈论美,但不把美当作审美现象的中心,而是将信仰和伦理放在首位,这又将影响到穆斯林对艺术的认识。
绝对之美
美的本体,即“美本身”或称美的来源。
自人类诞生之日起,人就有了美的意识,因为美的事物常会给人一种愉悦的快感。随着人们对这种快感的追问,美的本体问题也就成了美学研究的第一大课题。
对于美的本体,人们说法各异,各有所见。柏拉图相信既然有美这个概念,就一定有与之相应的美的本体,美的存在如同灵魂的存在,并非无中生有。他认为在感性的现实世界之外,有一个超验的理式世界,“这个理式世界是现实的来源、根据、模型、范式,凡是现实世界中的每一类事物,在理式世界中都有一个相应的理式。”也就是说,现实世界都是模仿理式世界才出现的,在现实世界中存在的任何事物,在理式世界中都有一个与之对应的理式,这个理式是现实世界中的事物的根源和普遍概括,当然也包括美在内。柏拉图认为“在彼岸世界的理式世界里,存在着美的理式,它就是美本身。”美的理式和其它的理式一样,包孕了所有美的事物的共同本质,是美的范型,美的理想,美的极致,现实中所有美的事物都因为分有美的理式而美。
作为新柏拉图主义者的普罗提诺,也是柏拉图的以神为中心的人以神和理想在古罗马后期的弘扬者。普罗提诺的“流溢说”认为从太一或曰神首先流溢出理性,再从理性流溢出灵魂,然后从灵魂流溢出物质世界。普罗提诺所说的太一“既不是一个东西,也不是性质,也不是数量,也不是心智,也不是灵魂,也不是运动,也不静止,也不在空间中,也不在时间中,而是绝对只有一个形式的东西,或者无形的东西,先于一切形式,先于运动,先于静止。”而美的本体就是太一,万物因分有它的理式而显得美。在流溢的过程中,太一将万物美化,并使其具有神性,万物因神性而回归太一,最终与太一契合。
伊斯兰教所认为的美的本体,既不是柏拉图彼岸世界的理式,也绝非普罗提诺所认为的太一,美的本体是创造万物的安拉。安萨里在论及对安拉的至爱时说:“凡是美的,均为人所爱,而具有绝对意义的美的,只有独一无偶、万物必求、富足无求、为所欲为、明察秋毫的安拉。”的确,安拉的属性具备所有美的因子,安拉是至仁至慈的、至睿的、至大的、至赦的、全能的、全知的、崇高的、独一的……。现实中任何事物所具有的美都是安拉所赋予的,它不是普罗提诺流溢说中,因太一的逐级流溢而显现万物时的对万物的美化。
安拉作为美的本体是永恒的,他是原有的、无始无终的:“他是前无始后无终的,是极显著极隐微的。”(37:3)他先于万物,先于一切有生物和无生物。安拉是真实存在的:“难道对于安拉——天地的创造者——还有怀疑吗?”(14:10)他创造了万物而又超绝万物(20:14),他永生不灭,并以自身的永恒性维护万物(3:2)维系着万物所具有的美。
安拉作为美的本体是全能的,正如《古兰经》所云:“当我要创造一件事物的时候,我只对它说声‘有’,它就有了。”(16:40)所有事物存在的首备条件必须借助于安拉的意愿,当然也包括美在内。这完全不同于柏拉图的理念和普罗提偌的太一,只要是出于安拉的意愿,美的事物可以变丑,而丑的事物又可以变为美,安拉是不受任何法则约束的,因此他赋予任何事物的属性时也是绝对自由的。而柏拉图的美是借助呆板、即定的彼岸世界的美的理式的“分有”获得的。
安拉作为美的本体又是独一的,世界上任何事物只是安拉的被造物,除安拉外绝无创造者。他无配偶,也无子嗣(6:101)没有谁可与他相比肩(23:91),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与他相匹敌(112:4),他是有别于基督教所谓的三位一体的(5:73)。他的美只作为他是独一者的属性。
伊斯兰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精缩——清真言开宗明义:“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说明了人与天,天与地以及自然界与绝对之美的统一。
运动之美
“运动不仅是物质的形态,也是美的表现。”运动是生命的象征,运动的停止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伊斯兰教认为运动着的事物比静止的事物更能体现其美的存在,更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地球永无倦意地绕着太阳运转,而月亮又执着地追着地球运行,亿万星体在人类视野中如平行驶过的两列火车,处于一种静态的运动之中,在宇宙的整一背景中,的确可体现运动所具有的独特魅力;蜜蜂辛勤地耕耘在花草间,而后又提取蜜汁酝酿幸福,这无论在人的视野中还是想象中,它都是运动着的;因为运动,溪流才不至腐臭,并且奏出悦耳的叮咚声;同样因为运动瀑布才显得壮丽,那飞流一泻的宏乐才能真正显示瀑布的壮美。
在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时,诗人却聆听到了花草的拔节声。诗人不仅仅是在感受花草的生命,同样也是在为宇宙万物的神奇而感叹,这就是运动之美的所在。伊斯兰审美观之所以以运动为美,就是因为它独具吸引力,在使人们感受或欣赏运动之美的同时,感悟安拉的存在和大能。如《古兰经》中所言:“天地的创造,昼夜的轮流,在有理智的人看来,此中确有许多迹象。”(3:190)
运动之美还体现在它的秩序性。在毫无交通规则的马路上,车辆横冲直撞,行人胡乱穿梭,对逛街的人而言他能有何体会?狂燥、心烦意乱、憎恶还是愉悦呢?运动的星体同样也是,自由运动于各自的“秩序”中,才可称其为真正的运动之美。
和谐之美
在中国古代人们主张“以和为贵”、“息事宁人”、“阴阳以柔”的和谐思想,人们尽量避免事物双方的矛盾,从而促成社会的团结与稳定,这就使得中国古代以和谐为美的理想偏重于“人人之和”。而在古希腊美学中,人们却强调事物的对立、分离和差异,认为分离、差异和对立是逻辑的起点,而逻辑的终点为和谐。无论是苏格拉底的“神人以和”,柏拉图的“此岸世界的彼岸化”,还是普罗提诺的“流溢说”都是以“神以人和”的和谐思想为主。
伊斯兰美学中同样也有它以和谐为美的理想,这种和谐思想根源于人们对宇宙之美的参悟。宇宙之美中有一首要的美的因子——秩序性,而和谐正是由其派生而出。伊斯兰美学中的和谐思想,可以认为是对中国古代和古希腊美学中的和谐思想的批判与继承。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与人与安拉的和谐均属伊斯兰美学中和谐之美所研究的对象。
人与自然的和谐,是体现和谐之美的一个重要因素。虽然人与自然均是安拉的创造物,并且自然先于人类而诞生,但自然确是为供人享用而创造的。安拉创造了人类,并赋予人类高贵及其它生命体所不及的优待。安拉为人类提供饮用:“我派遣滋润的风,我就从云中降下雨水,以供给你们饮料”(15:22),安拉为人类提供衣食:“他创造了牲畜,你们可以其毛和皮御寒,可以其乳和肉充饥,还有许多益处。”(16:5)自然为人类服务,而人类对自然必须加以善待,并非征服。人类应当遵循生命法则,在长期利益中保护人与自然的亲密接触和相互往来。伊斯兰美学中人与自然的和谐思想不是建立在自然法则约束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信仰之上的,就像对自然生命的善待出于对安拉的敬畏一样。《古兰经》中说:“你们把牲畜赶回家或放出去吃草的时候,牲畜对于你们都有光彩。”(16:7)因此,伊斯兰美学中人与自然的和谐,使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相互辅助、相互渗透,近似于中国古代的和谐思想。
人与人的和谐同属于和谐之美的另一因素。伊斯兰有关人与人的和谐共处有别于中国古代的“息事宁人”,并且伊斯兰将人与人的和谐关系分为了若干种。在婚姻家庭中,丈夫有丈夫的责任,妻子也有妻子的义务,《古兰经》中有这样一个比喻:“她是你们的衣服,你们是她们的衣服。”(2:18),这正体现了夫妻间的亲密无间和互相体贴,从而构筑起丈夫与妻子间的和谐之美。在母亲与子女的关系上,穆圣说:“天堂就在母亲的脚下。”不仅以血缘维系母子情深,并以信仰的最终归宿引导穆斯林去积极维护母子间的和谐关系。在社会中,商人之间同样要保持和谐。以诚相待,以公平为经营之首要原则,没有“无商不奸”的谬论,从而使得商人与商人、经营者与消费者之间建立起维护正常经济秩序的和谐之美。“天下穆民皆兄弟”是伊斯兰对人与人之间和谐关系的最高总结,别说是有血缘之亲,即便是陌生的路人,似乎都有这种内在的默契。
人与主的和谐可以说是伊斯兰以和谐为美的最高理想。伊斯兰所讲的人与主的和谐主要包括:人对安拉的敬畏和人对安拉的无限趋近。
首先,人对安拉的敬畏,是一种对立统一的和谐思想,但这种对立有别于古希腊哲学家们所言的对立。古希腊哲学家们所称的对立是以矛盾为前提条件的,而伊斯兰所称的对立是以爱为前提条件的。对安拉敬畏的表现有无数种,大到捍卫信仰的尊严、坚守“五功”,小到说一两句善言,在人们的一举一动中都可体现出对安拉的敬畏。对安拉的敬畏并不是以疏远为目的的,而是出于对安拉的爱和渴望。比如说有人坚持礼拜,是出于对安拉的敬畏,但在礼拜的过程中,他所体悟到的安拉比平时更为亲近、更为真切,这就是由敬畏而产生的人与主的和谐之美。
托马斯·阿奎那在其《论真理》中有关神人合一中指出,由于人与上帝有一种天然的亲和性,而使人趋向上帝为自己的最终归宿。伊斯兰教认为,人类对美的认知是人趋向安拉的内在动因,安拉具有所有美的因子,是完美的总结,因此人类有向往趋近安拉的渴望,但这种趋近的最终只是见到安拉,并非像托马斯·阿奎那说的与上帝的契合。对穆斯林而言,没有什么恩赐比见到安拉更使他们兴奋了。安萨里形容见主的喜悦时说:“无疑,这是美的极限,恩典的巅峰。”
宇宙之美
古希腊哲学的发端最初就是源自对宇宙的认识,在泰利士忙于知道“天上”的东西而不小心掉进了井里并遭受一名色雷斯女子的讥笑后,哲学才由对宇宙的认识转向了人间。到了苏格拉底的时代,虽然哲学的主要研究对象已转为对人的研究,但哲学家们对宇宙的认识已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苏格拉底就不乏为一例。他认为宇宙是神一手创造的,并由神专门支配与管理,并使之保持永恒的和谐与美好:“那位安排和维系着整个宇宙的神(一切美好善良的东西都在这个宇宙里头),他使宇宙永远完整无损,纯洁无疵,永不衰老。”
我们生存于宇宙之中不能不叹服宇宙所具有的魅力,它的浩瀚无垠、精妙细微和它洋溢出的无限生机。但我们也不能不为苏格拉底的洞察力所折服。人们常说“透过现象看本质”,伊斯兰教论及宇宙时,在《古兰经》中安拉就曾多次地提醒人们静观宇宙中的奥秘和安拉的奇迹。在伊斯兰视野中的宇宙并非是一个单独体,虽然它也像人类一样属于安拉的被造物之列,但它所呈现给人们的美是与它的造物主有着密切联系的。因此《古兰经》不仅告诫人类去发觉宇宙之美,而且还告诫人类在宇宙之美中寻找安拉的迹象。对宇宙的认识具有双关性——从宇宙之美领悟绝对之美,由绝对之美发现宇宙之美。
马尔库·奥勒留在其《沈思集》中曾表露:“这个世界要么是一种混乱,一种万物之间的相互纠缠,一种分散体系,要么它就是一种统一体,一种秩序,一种天意。如果是前一种情况,我为什么要希望停留在事物的一种偶然的结合和这样一种无序的状态之中呢?我为什么去关心别的而不去关心最终我将会怎样化为土呢?……但如果另一种假设是真的,那么我就会变得坚定,就会崇拜和依赖这一切的统治者。”的确,宇宙并非是浑沌与纠缠的组合,它是均衡、秩序与和谐的统一体,这也构成宇宙之美的不可或缺的因子。
宇宙的美在于它的均衡性,宇宙的均衡性无处不在,正如斯宾塞在其《第一原理》中所言:“我们到处都发现趋于均衡的意向。”均衡是一切美的事物的终结:地球、太阳、月亮,所有宇宙中的几万星体运行于各自的轨道,相互吸引、相互对立,日夜轮转、永不停休;在大地干涸时,雨就会从云中降下,均匀地播撒向万物,不偏不倚;万物又因久逢甘霖而生生不息:“我展开了大地,并把许多山岳安置在大地上,而且使各种均衡的东西生长出来……”(15:20)沐浴于温暖阳光中的万物因阳光普照才得以呼吸,没有谁是被遗忘在黑暗角落里的;黑暗将我们包裹时,星星总是眨着眼睛,你将辨别不清那颗是最近的,而哪颗又是最远的……。用古图布的话说:“宇宙里统领一切的是均衡。”
宇宙之美又在于它的秩序性,在人类生活中,普遍地对美做了这样的规定:一种摆脱生存必需后而拥有的秩序。宇宙源于安拉的意愿,它遵循一定的法则,形成一种“秩序”。但这种秩序并非意味着一种“必需”。安拉不是为某种战胜一切的“必需”而创造宇宙的。“我确已依定量而创造万物……”(54:49)太阳与地球的距离,地球与月亮的距离均为一种秩序,在这种秩序中它们才得以运行,才可体现它们的美,而这一切只是宇宙主宰的意欲,如果安拉意欲,它们就可以偏离轨道自行运行胡乱碰撞,打破这种秩序之美,显然那是对安拉毫无损害的。在人类静观宇宙的秩序性而认可它的确体现着一种美时,就不难想象安拉降示《古兰经》于人类的用意。在人类社会中仍然需要这种秩序。因此,与其说《古兰经》是安拉对人类的命诫,倒不如说是安拉赋予人类的秩序性,赋予人类的美。只有在安详宁和的秩序中生存的人类,才可体味生活的幸福与愉悦,毕竟人类是不需要浑浑噩噩地生活的。
伊斯兰学者莱麦丹·布退说:“假若真主创造你不需要任何事物,他创造万物也是如此——他完全有能力这样做——那么,你再也不会有去揭示其中和谐一致、相互协调含义的机会了。据此,你一定会失去证明真主在宇宙中存在证据的最明显现象。”也就是说,体味宇宙之美,证实安拉存在的迹象。这也是伊斯兰美学与信仰相关联的一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