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 斋 节 札 记
我已经插上翅膀，
心灵，在冰清玉洁的
天堂里徜徉
天堂，洒满温柔
我触到月亮的肩膀
梦呵，求你
莫醒，莫怨我奢望
梦里，
我是月亮的新娘
——节自《月儿，梦呵》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晨的静寂。揉着惺忪的睡眼想，这两天身体不好，请假在家，这么早的电话，会是谁呢？
“今天开斋节，你去清真寺看看吧！”
回味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把我从混沌的梦境拉回了现实。开斋节！一听这仨字，我顿时精神起来，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开斋节，向往已久了。
我腾地坐起来，迅速地穿起衣服……
出家门的时候，特意揣上了一年前回味香给我写的清真言、泰斯迷的汉字标音，要是有礼拜的机会，没准能派上用场。
急匆匆地走着，二十分钟的路，竟像走了一个世纪……
清真寺所在的街区今年动迁，听回味香说明年这里会成为一个扩建的阿拉伯广场。前些天路过，周围的趴趴房果然拆了，只剩一座寺孤独地守望在那里……
想到这，有点担心，万一寺因为拆迁不开怎么办？我心中的开斋节，会不会因此变得和冰城的冬天一样冷寂？
忽然，看到两个戴礼拜帽的小伙子乐呵呵地迎面走来，心里立刻托底了。
二
我是从后门进寺的。眼前，是一个下水道盖，周围冻着红殷殷的血，旁边的一个小门里端出一盆刚宰好的鸡，冒着热气。
寺里的人很多，出乎我的意料。以前在附近住过几年，几乎天天上学都打门前过，却从没见这蓝色的宫殿如此热闹过。在我的印象中，这总是冷清得怕人。
音箱里传出阿訇做卧尔兹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亲切庄严。环境嘈杂，听不清内容，而那声音却很自然地占据了我的心。
直奔大殿而去。那座蔚蓝色的，有着穹顶和新月的宫殿是我向往了很久的。她充满了神秘感，就像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勾起了我无限的好奇与渴望。然而，在此之前，我却一直没有机会走近她——几次试探着走进大院，都因为畏惧她的庄严和冷清，退了出去。而今，我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我们挨得很近，很近，近得可以听到她的呼吸……
我踏上了大殿的台阶，毫不犹豫！
隔窗而望，殿里坐满了人，一位老阿訇站在最靠里的台子上讲经。老阿訇看起来个子不高，年岁很长，威望应该很高吧！他的的缠头很有型，右边打个结，随意地垂下一条玉白色 的飘带。从声音听，阿訇的精神状态不错，说话很有气力，看样子身子骨也挺硬朗。像他这样的穆斯林，不吸烟，不喝酒，又爱卫生，身体还有个不好？听讲的人都坐在一张白色的拜 毡上，个个腰板挺直，很投入……真羡慕他们！
陆陆续续地有人从小门往里进，都是男子。隐约记起从前回味香告诉我的“我带你去咱俩也不能一起礼拜，男女是分开的。”我意识到这可能是男寺，就转过身，看里面是不是有女子。突然，一顶红沿圆帽进入我的视线。男人哪有带那个的，必是女子无疑，我心里偷偷地乐。咦，那还有个穿橘红色羽绒大衣的，明显的纤长型，料定她也是女子，更坚定了我走进去的信心。
正巧这时，有两个女人走到门口被拦住了，而男人们依旧自由穿行。
我的心刷地就凉了，是我看错了？我失望得近乎绝望，也许我注定要与这座梦中的圣殿擦肩而过了。
“管他呢，我长得像男孩子，很多人仔细看还分辨不出来呢，何不混一下试试？混进去，愿望得偿；进不去，也不损失什么，只赚不赔。”我想着，决定碰碰运气。
可是脚刚迈出去半步，就不由自主地收回来。我猛地意识到，在这个时候我更应该懂得尊重！于是，放弃了进去的念头。
三
“礼拜喽！礼拜喽！想礼拜的人抓紧喽！礼完拜寺就拆喽！！”看门的人张罗着。
又有一些人排着队进去了，我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我也只能这么做！我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是灵魂的洗礼，是心灵的膜拜，是人性的升华……我想着，心也跟着飞了进 去。可我却不能再往前走半步，我只能站在那里，默默地，默默地。想到他们将在这庄严的仪式中得到无限的快慰满足，一种幸福感便又从我的心底漫了出来。
音箱里传出阿訇诵经声——我敢说，那是我所听过的最美的声音。它源自天籁，神秘而又悠远，弥散在茫远的时空中，沉淀在我的心里。它撞击着我的灵魂，在我原本平静的心湖 里，翻覆起层层的浪涛……
我，像是粘在了玻璃上，痴痴地凝望着里面礼拜的人，我的心，已是随那涤荡尘世的至纯之音而去了……我不想离开，我只想就那么一直地望下去，不离开！直到黄昏落日，直到新月当空……
四
“走坟的别急！走坟的别急！再等十来分钟，结束了再进……”
听到这，不禁乐了起来，一个新的希望在我的心里萌生了。
圣殿，不是我的禁区！
忽然有种想跳起来的冲动。我抬头看天，清澈，透明，像琥珀；看太阳，明亮却不刺眼，她毫不吝惜地把橘红色的阳光洒得满地都是。
一转身，发现身边有个面善的大娘也在出神地凝望着，似乎很专注，对我突然间的喜出望外没有丝毫觉察。
“大娘，这只让男的礼拜，女的不能吗？”
“可以啊，女的在那边，二楼。”她用手指着右边的一幢二层小楼，和蔼地告诉我。
我顾不得道谢，跳下台阶，直奔小楼。有什么比亲身体历那神圣的一刻更能牵摄我的心呢？
楼上的人更多。我艰难地挤了过去。这时门开了，里面的人开始往外拥。我明白，这是礼拜结束了。失落的痛觉，又一次袭上我的心头。我终于没能踏进那神圣的殿堂，我注定只配做个过客！
我静静地站着，目送着礼完拜的女朵斯达尼。看到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用语言无法描绘的安详与满足，心里不禁生出一丝醋意……
五
走坟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们一个个都争着往里挤，本来就狭窄的走廊，显得更加拥挤了。门口的一位女乡老用“高惊尖”的声音维持秩序。但人多，也总有不听话的，有一些人拗地往里挤。突然，一妇 女一个箭步越进礼拜堂，她开始夸张地嚷，见这招不灵，又上起手来，一把揪住那人的后背，愣是给拽了出来……
我本知道走坟是悼念亡人的，但见她们这幅情态，心里不免有些发懵。照这么风风火火地抢下去，亡人能心宁么？
转头见身边有一长发飘飘的modern姐姐，似乎等了很久也没有试图往里挤的意思，彬彬有礼。
“走坟怎么走呀？”我决定问问她。
她抬起头，惊讶地瞅了我一眼，用诧异的口气送出一个问号：“你不是回民呀？”
“不是。”我友好地笑笑，期待着她的回答。
没想她竟毫不领情，把嘴撇到耳朵跟子，又让眼珠做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瞪了我一眼；然后就转过身去，不再理睬。
我怔了，半天没缓过神来。她那表情，好像从未见过汉民，或者回汉有仇，或者以为我是幸灾乐祸地瞎搅和？或者都不是，或者又都是。我无奈地摇摇头。
原来走坟就是这样：几个人围着阿訇跪好，听他诵经，然后再散些乜帖，仅此而已。看明白了个大概，我决定下楼。
六
快出楼门的时候，见穆斯林服务中心里走出一个人，颇有几分面熟。难道真的是他？正巧他也看到了我，彼此相视一笑。
他，就是“清真的心”。
我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九月份，他在上海清真寺礼拜遇见了海上飘萍。飘萍托他给回味香捎几本《上海穆斯林》，于是，约好在省体育馆门前见面，那是我和回味香第一次见网友。
他向我致赛俩目，我听懂了，特别开心，可是很遗憾，不会回。
“你礼拜了吗？”他问我。看来，他把我当成已归信的穆斯林了，这让我从心底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没有，我来晚了，来的时候他们刚结束。”
“回味香怎么没来？”
“他上学。”
“那你呢？你们不是同学吗？”
“我请假了。”其实，我也不是特意请的假。
我又向他询问了有关“走坟“的掌故。他耐心地讲给了我。
“你还有不明白的，可以去找阿訇。我领你去找女阿訇。哦，她今天肯定忙，没空，改天吧。楼下有个小房子是卖书的，挺多种，介绍这方面知识的，你可以去看看。”
“哪的小房子？”
“一会我带你去看看吧。”
我随他下了楼。
“你今天来，父母知道吗？”
“知道，他们从不在这方面限制我。”
……
很轻松、很愉快的谈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小房，那是一个类似收发室的地方，串糖葫芦结构的小屋，里屋是卖东西的。人太多，没往里挤。
外屋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抱着一个大箱子卖香皂——穆民香皂。“清真的心”告诉我，那是用牛羊油做的，平常不容易买到。他买了六块，自己留下四块，把其余两块作为礼物送给回味香和我。
“一会儿还有什么活动吗？”
“没什么了。中午十二点还有一个介绍对象的活动。回民找对象困难哪！”想到刚才宣传栏下的大板子上贴的正是表格状的征婚启示。我天真地想，没准哪天我也得上这来从铅字 中选择另一半天空呢！就我现在这样厌烟、烦酒，一闻猪肉就头疼，以后不嫁个回回还能咋办？不过，我是心甘情愿把自己逼到这条窄道上的！
“如果，没什么事，我去买点东西？”
“好吧。再见！”
“清真的心”走了。那半句“赛俩目”我会补回来的，我望着他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默想着……
七
大殿前有一个散乜帖的箱子，我决定表现表现。散多少呢？干脆就把手伸进衣袋里随机抽取吧。一摸，摸出来的是一元钱。一元就一元吧，多少是那份心意。
哦，我也该去买点东西了，如果碰上绿盖头就买上一顶，这是我出家门前就盘算好的。我离开了清真寺……
别了，我的清真寺！
别了，我的开斋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