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每日必经之路几乎是一条花径。
早春时节的烟雨里,桃花飘摇着跌堕,不是樱花,更像是烟花。这是它最美的时刻,也是告别的时刻。桃花是春季里开花较早的,具有报幕的性质,在它之后,百花次第开放起来,惊煞流光遍。一冬的沉寂之后,天地是水墨画一般清淡,经过一点一点地上色点染,至春末夏初终于形成浓墨重彩的定稿。
五月槐花香,一串串挂在枝头的花,像铃铛,丁零地碰撞出细细的馨香。广玉兰大概是开在夜里的,跟皎洁的月光一起,于是天生就带了月色一样清如水的香气,如此洁净,又如此自制。它虽是以“兰”为名,却一点儿也不娇滴滴,也不拿姿态。接着,石榴就轰轰烈烈风风火火地开起来了,声势夺人,是个狠角色。
一直很想见识一下那名叫“荼蘼”的植物。《牡丹亭》里,“荼蘼外烟丝醉软”的它是香艳的。歌词里,“心花怒放,却开到荼蘼”的它是颓靡的。据说荼蘼是花季里最后盛放的鲜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以往在前生的彼岸花,于是这花又似乎带一点禅意了。
然而我很怀疑这些定语都只是文人的演绎和附会,花本来只是花,它开它的花,没有那么深远的意义,而只是为了完成对生命的承诺。或者说,这一场花开盛事缘起于一个约定,关于生命的约定。看起来,作为花的一生短暂得只有一个花期而已,而为了这一季的绽放,它要经历三季的雨雪风霜雷电冰雹。生命的最初是一阵漫长得没有尽头的黑暗,它破土而出,从种子生长为植株的形象,然后深深扎根,从大地深处汲取营养,每一步都是为着一个最终的目标,那是它天生继承的、来自于基因的终极目标。它们随时可能被车轮碾碎,或者被什么人扯断,但只要有一息尚存,它也能继续地抬起它低过的头来,傲然地把自己站成一个信念,百折不挠,无坚不摧。
鲍尔吉·原野说,人要有一点植物性。这个说法多美。然而钢筋森林里似乎无法开出神圣的花来。脚下的地板阻隔了孕育万物的土壤,烟尘熏染了我们的眼耳口鼻并顺流直下到达肺腑。城市的声光电浸染中的我们常常陷入到一种虚无主义的倾向里去,不只一个朋友在向我发表了一通人生无意义的感叹后,漠然地说,还不如自杀呢。生活不如意一点,总不至于立即到了要终结生命的地步吧?我们常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草木尚知道按时节开放,用一生的时间去完成一次盛放,它们倒是对生命有情有意有始有终的。相比之下,自杀论者似乎反而是没有情意的。生如夏花之绚烂,才能死若秋叶之平静,这里面有个先后顺序,还有个因果的联系。往近了说,地震过后,灾区的人民尚且能想着活下去,而且要好好活下去,我们非灾区的人却在这里无病呻吟,是不是太矫情了一点呢?
生命并没有那么高深莫测玄之又玄。像植物一样,在该生长的时候生长,该发芽的时候发芽,该开放的时候开放,这就是完整的、有意义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