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前两年,给了我一只小提箱,里面装着他的作品、手稿和笔记本。他用一贯的玩笑、嘲弄的口气对我说,他希望我在他走之后——也就是指他死之后——读一读这些东西。
“看看,”他表情有点窘迫地说,“里面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东西。也许我死之后,你可以从中挑选出一些来发表。”
当时是在我的书房,周围全是书。父亲像一个渴望摆脱痛苦负担的人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找一个地方撂下手提箱,最后他把它轻轻放在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那一刻的不自在我们都难以忘怀,但那一刻一过去,我们又恢复为我们惯常的角色,开玩笑,嘲弄人,轻松自在。我们像以前一样交谈,谈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谈土耳其无休无止的政治动乱,谈父亲大多失败的买卖事业,却不觉得悲伤。
记得在父亲离开后的好几天里,我走来走去,总是要经过手提箱,但我一次也没有碰它。这个小小的黑色皮质手提箱,于我已经不陌生了。我熟悉它的锁和圆边角。父亲短途旅行时总是带着它,有时候上班还用它来装文件。小时候,每次父亲旅行归来,我总要打开这个小提箱,翻他的东西,闻闻里面的古龙香水和异国他乡的气息。这个手提箱是我熟识的朋友,看着它很容易让我想起童年,想起过去,但现在我甚至不能碰它。这是为什么呢?毫无疑问,是因为里面所装东西的神秘分量。
现在,我要谈谈这种分量的内涵。这就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在书桌前,退缩在角落里表达自己的思想时创造出来的东西——这就是文学的内涵。
文/奥·帕慕克[土耳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