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兰
1、 风雨行镖路
山路,蜿蜒在崇山峻岭间,为野草所遮覆。茫茫的黄土地上,到处裸露着嶙峋的岩石。
一名年在四十上下满脸络腮胡须的精壮大汉,头戴回族白号帽,身着劲服,腰悬鞘刀;阔步前行中看去极威风。后面,十名车夫推着十辆太平车,木轮行进在坎坷的山道上吱吱作响。两名押货商分列于车队两侧照应;最后,是名回人装束的弱冠青年,顾盼间神采飞扬,一副初出茅庐的模样。
任谁望来,都知是一行镖队。
转过一个山坳,前面现出一片密林,苍郁森森,横亘当道。3、虎斗岭5、较 艺
程志远等众正不知该做何解,刘天威手臂微抬,一枚铁胆已带着风声,向丈外处的一株合抱不拢的大树激射而去。
一声闷响,铁胆嵌进树身。
与此同时,老二刘天武一跃而至;双手挥处,大树剥皮如洗。旋见其变掌为爪,噗地一声,掌指如钢叉般插进树身。抽回时,铁弹在握。
这两手功夫一露,众皆骇然。
刘天威微笑间,手中另一枚铁胆疾射,劲风竦然中,“咔”的一响,嵌进程志远身旁的山杨树。目睹之余,程志远微微变色。心中暗忖:这株山杨仅碗口粗细,这刘天威能发射铁胆打进树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树身在强劲的射击下仅一阵震颤而不折;这就不能不让人佩服其手法劲力已妙到毫巅!程志远深知以手指硬功尚输不给他二人,但实在不愿与其作对。
“两位兄长神技惊人,小弟只好在二位面前讨个乖了。”
说罢,程志远运气于臂,照山杨树挥去,“喀喳”,树干应手劈断。继而身子一蹲,单腿一招“后扫蹚”,残留的半截树身齐根而折。这一腿劲逾千钧,余力不减,树身仍向前飞出五六步远。尘土、草梗、落叶,随腿风四下飞散。在众人的讶观中,程志远脚踏树干,往回里一勾一挑,左手接住挑起的断木;右手轻轻在树干上一拍,紧嵌在里边的铁胆便被震出。程志远伸手一抄抓在手中,接着腕一翻,抛还于刘天威。
这几下处理,干净利落,虽不足惊世骇俗,然也令人瞠目。
二刘互一对望,彼此点头。
“程老弟堪称铁臂钢腿,倒是我兄弟献丑了!”刘天威长声笑道。
“多谢二位兄长夸奖!其实……”
话甫了,斜刺里一物直朝程志远头顶飞来。程志远才待施展接暗器手法,那物已当头罩下。
原来竟是块一丈见方的红色罗绸。
此际展开,恰如一团红云。
程志远本来稍移即可避开,但他讨厌这种近乎作弄人的做法。右手在腰间一扣,啪的一响,手中多了一柄寒光逼人的宝剑;手腕翻飞,运剑如电光石火。
瞬间,将一块罗绸割裂为无数碎片。
纷纷扬扬,落红遍地。
随着一声清啸,一条红影骤然射至。
程志远闪目之下,却见是一位身手不凡、容貌极佳的妙龄女子。
6、神秘女郎
韩四虎虽武功平常,然江湖上多喜其为人热心仗义,故而敬他为一条好汉。
这趟出镖,程哈桑镖头在京中与总局主商谋大事,尚不晓几时方能归来;自己处理诸多繁务,当真比强赶鸭子上架还难。眼下见程志远功力奇高,不禁油生敬慕:若真打实斗,二刘是很难取胜的,怪不得小兄弟目高于顶,何况尚有一柄世罕其匹的宝剑。当程志远挥剑红罗绸时,韩四虎业已注意到突然现身的女子;只见她娇艳的面容由怒变惊,再由惊变为冷笑,旋复归于平常。正不知其为谁,二刘齐向她望去。
少女对双雄略一点首,然后直面程志远:“阁下能在瞬间毁我罗绸,身手可谓高明。能否请阁下赐教几招呢?”
说着,也不等对方是否愿意,转脸对刘天武说:“二哥,借你的剑用一下。”
刘天武稍一迟疑,旋尔拨剑递给她。
少女气度雍容,光彩照人。但见其凤眼含春,长眉入鬓;樱唇嘴角,浅含笑意;酡颜双颊上,各有一动人酒窝。头上,乌云披散在肩头,金环作束;其肤色白腻,脂光如玉;一身红装,衬映于这秋色斑斓的山野之中,益发显得风姿楚楚。
听她吐字徐缓清脆,直似银珠落玉盘,悦耳中听。有生以来,从未和任何一个女子如此朝相过;更毋庸说是素不相识的少女。程志远先是面上一红,继便心中一热。他下意识地用手整整头上白帽,又紧忙低下头,口中讷讷嗫嚅两个“不”字,脚步已向后退去。
见他羞态如斯,少女先自喜欢了几分,明眸中飘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似乎未闻程志远的“不”,长剑在握,道声“请赐教”,发招便是凌厉的“仙人指路”,剑风甚锐。
做为常年奔波于江湖的镖师,一旁急坏了韩四虎。他深知僧、道、妇、儒为江湖四忌。说得是凡遇此四种人交手比拼,多半是身怀绝技的搏击高手,当加意防范才对。
一念及此,也顾不得其它,韩四虎扯着大嗓门嚷:“喂喂,刘家妹子,都是自己人嘛!”
就在他高嚷的当儿,少女已连出三招。
“兄弟,”韩四虎转向程志远喊道,“小心些呀!”
程志远见对方剑气甚烈,欲罢不能,只可还手。
剑声霍霍,剑影飘飘。
二人少年心性,均抱着见胜不见败的心思。
激斗中生发出的强劲罡风剑气,迫得众人自动闪出一个大圈。
以快打快,眨眼间已各递了三四十招。
众人先还能看清两个人倏分蓦合地激搏,最后只见一团耀眼欲花的白影迅速滚动,相伴着哧哧的锐响。
突地,两人都更改剑路。
斗欲酣。
高手拼搏,绝无兵器相撞之理。除非是悬殊太大。
“慢!”
程志远口中喝止,身子陡然落在丈外:“姑娘且请住手!”
“怎么?”
“请恕小可斗胆,请教姑娘师门……”
“什幺意思?”刘家妹子高挑秀眉,持剑诘问;其实她胸中也自惊诧:怎么他的剑路和我的同样呢?怪事!
“小可如没走眼的话,姑娘最后改使出的招式正是出自我回教‘阿里剑法’!请问刘姑娘,所言可对?”
道毕,程志远眉下的朗目炯炯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
7 阿里剑法
“阿里剑法”为伊斯兰回族秘传绝艺。所谓“秘传”,是说该剑法仅限在本族中挑选有为子弟相授,绝不允许传与外教人。这条不成文的规则历来为信奉伊斯兰的穆斯林认可并忠诚地恪守着。再者,这套上乘的剑法,即在以尚武著称的回回民族中,真正了解或掌握的也是极少极少。这种状况,并不影响“阿里剑法”声威的传播。
阿里,乃一千年前大食国(沙特阿拉伯)伊斯兰圣人穆罕默德四大弟子之末。其人为大贤之品位,不仅学识渊博,且武功极强。相传他有一柄双尖两刃剑,名“祖勒飞戈尔”,意即正义之剑;乃是全能的真主遣天使赐给他的。阿里本就骁勇,得祖勒飞戈尔宝剑后,保卫圣教,征讨顽逆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中华穆斯林武学大师们因倾慕其威,不惜历数代时间,几经杰出英才的反复研证,终于创编出七十二路剑法,以阿里命名之。
据程志远所知,整个山西除过恩师之外,也就是他懂得这套剑法。眼下见一个汉族女子不惟会使,且精纯之程度丝毫不亚于他程志远。
这种奇怪的现象难免令他惶惑,诧异。
刘氏昆仲、韩四虎及场中懂武术之人,无不感到刘姑娘及程志远二人所使剑术高超绝伦;及闻程志远所言,方晓得二人所使招数竟是威震天下的“阿里剑法”。刘氏兄弟由衷为小妹高兴!敢情他二人也不知妹子的武功究如何样。
刘家小妹见程志远紧盯着自己,遂故作傲态道:“怎么,阁下想盘审我怎么学会回教剑法的幺?”
“我只是向姑娘请教……”
“那,阁下又是如何会使‘阿里剑法’的呢?”
“这?我是回族人……”
“你当然是回族人;”刘家小妹微微作色。见程志远皱眉苦思的模样,转又莞尔,“劝阁下不要空自浪费脑力了;看剑——”
呼喝声中,一招普通剑法里的“银河飞泻”,剑尖直刺程志远左胸“神藏穴”。程志远忙“推窗望月”急封。少女剑走轻灵,招势突变为“雁落平沙”,人如飞星剑似电;内力吐处,剑尖幻化成三个虚实莫辨的光点,挟雷电之势逼向程志远腰间的“天枢穴”。此穴乃人体“带脉”要冲,程志远自不能不救,当下“迎风展旗”,只听金属声脆响,刘家小妹手中长剑已被削断。
程志远横剑当胸:“姑娘剑术高超,不得已得罪,尚祈多多恕谅!”
“你……我……”刘家小妹见他心诚意恳,一时间倒言语无措起来。难道此人和我同门?芳心思虑下,粉面飞红;旋将手中断剑抛于地面,朝双雄道:“大哥二哥,我先回去了。你们……”
“我们也就回去;”双雄道。
见她迈步欲归,程志远也不知为什么便喊了一句:“刘姑娘——”
“怎么 ,还想审讯我的师门来历么?”
望着她清如秋水般的双瞳,程志远猛觉众人全盯着她。于是,低声讷讷:“不敢,请恕我冒昧。”
说完之后,程志远方觉到声音是那幺地微弱;微弱到连自己也听不清。
刘家小妹冲他淡淡一笑,出人意料地说了句穆斯林间的赛俩慕祝福词。
道毕,转身踅步而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阿里剑法”并会说穆斯林见面时的平安祝福词?程志远本就存疑,此际更加如坠五里云雾中。
刘天威对小妹背影暗点点头,刚要开言,却见兄弟刘天武向程志远缓缓走了过去。
在小镇歇宿了一晚,来在这虎斗岭下已是过午时分。韩四虎招呼众人就地打尖,吃些干粮喝点水。程志远胡乱填了下肚子后,信步观赏起这里的景色。
这是两架高逾十数丈,紧相对峙的山岭。但见石岭延伸开去,怪石嵯峨,峻险突兀。虎斗岭,顾名思义,是说两架石壁犹如两只大虫争斗的姿态。岭中央的天然小径,宽不达丈,长约半里许,形同利剑所劈。过此岭不远,即是黑风峪。盖因这里地势处阴,是以绿林中人多不愿在此落窝。
怪松奇柏,相映成趣。
奇花异草,芳香袭人。
各种清脆婉啭的鸟啼声,在寂寂的空山里显得悠扬动听。
“真是景色如画!”
立于一棵不知历几多岁月的苍松下望如黛远山,程志远由衷赞道。非身临其境,自难体会他此时心绪。耳闻目睹,不禁勾起如涌诗兴,遂吟哦道:
一路危峦突兀,
千里险道坎坷;
应知世事更艰难,
岂可临歧悲蹉跎?
人生理当搏!……
程志远天资本佳,况有名师指教点拨,文事武学,俱臻上乘。正自兴勃勃地吟咏,一旁的韩四虎见他入魔般摇头晃脑,便扯起嗓门吆喝起来。
“喂,兄弟,赶路要紧!”
被他这一搅,程志远雅兴顿无。一首《破阵子》词牌刚吟了半阕,再难续下去。不无懊丧地来到镖队,讶形于色地“咦”了声。
“四哥,镖旗为何不升满呢?”
“唔,前面即是黑风峪,咱行镖一直走的是‘仁义镖’;这样最稳妥。”
“‘仁义镖’?”
见程志远似是不懂,韩四虎遂解释:“凡走镖不外乎三种……”
“哪三种?”
“这不正说给你嘛?一是‘威武镖’,无论过市镇容或闯山头都要鸣锣,并由趟子手呼喊镖局名号以示威武,一概横冲硬邦邦本色;不过,这样做的话容易结对头;二呢?是‘仁义镖’,就象咱眼下一般,将镖旗稍稍下退以示镖局敬仰武林同道,行世以德、信、义、节为先;三是‘偷镖’……”
不等韩四虎说完,程志远早胸中豁然:“既如此,咱为何一路上既不插镖旗,又不鸣击响锣呢?四哥,这荒山野岭中不喊镖鸣锣也就是了,旗却不能降低。”
“兄弟,”韩四虎见程志远雏鸟不识鹰隼之凶,将其拉过一旁:“兄弟,不是四哥我怕事,江湖上风波险恶,人心叵测,行镖就象大海泛舟;稍不谨慎便会灭顶。再说,黑风峪刘氏双雄很厉害,寻常不将人放在眼里……”
程志远微笑道:“‘南京走到北京城,弹腿出在教门中’;本门武功几时输给过人?我倒想瞧瞧黑道中有些什么了不起的高手!”
见这位小兄弟俨然一副镖头架式,韩四虎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本心想说他两句,又怕伤了他面子。他可不知程志远正是硬撑持。真要数落几句,程志远不仅不以为忤,尚要借此给他韩四虎一个大大的面子呢。嗨!哈桑哥的亲弟就是咱的亲弟,无论怎样,总得维护。思及于此,韩四虎遂吩咐车夫头儿将镖旗升高。
接着,朗声对程志远说:“好兄弟,有种!本门功法冠绝天下,正该如此!”
唉,汉大心实的四哥哟!程志远唯能苦笑一下;这一竿子就把船撑歪,到黑风峪呢?
两山夹道中,习习阴风扑面,凉气侵体。出离其中,众人均舒一口气。
韩四虎手按腰间刀柄,对程志远指道:“前面便是黑风峪了。”
“四哥,”青年口里叫着,脚下几个跳跃已至近前,“四哥,前面这片林子……”
络腮胡须大汉哈哈一笑:“你是要说‘逢林莫入’吗?那是指生疏地方;这林子我走了不下几十遭,无妨无妨。”说着,回头喊道,“伙计们,加把劲儿赶到林子里歇歇腿!。”
将近古木萧森的林子时,突地刮起一阵铺天盖地的疾风。黄雾漫漫,遮天蔽日。尖啸肆虐的狂风抽打着树木;地面上的腐草、败叶、砂土,借助于风力扶摇着往空中直卷。山林,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恰似千军万马奔腾呐喊而来。
一刹那间,浑浑沌沌,天地一色,令人莫辨东西南北。
大汉以嘴贴耳,嘱青年速往林中躲避;接着忙去招呼两个货商。众车夫惯走江湖,不待吩咐,早一个个弯腰弓身以减风力,推着特制的山车快步尽力奔往林中。
进得树林,一行人兀自哆嗦。络腮胡须壮汉查点人与货物皆安然无事,方如释重负地吁出口长气。
须知道这种秋季狂飙非比寻常。尤其置身山峰之中,除一条窄仅过车的羊肠板道外,四下尽是危崖险壑;设若山风转旋,后果不堪设想。
喘息间,风停林静,一切归于岑寂。
这是一种有如凝固了的静。
猛然,铅云浓结的天空被一道强烈夺目的闪电划破。紧跟着,一声惊雷如在头顶炸响,众人无不以手堵耳。
又起风了。风过处,倾盆暴雨骤然而降。
闪电,如金蛇狂舞。
闷雷,在天空隆隆滚过。
暴雨如注,激打的树林劈劈啪啪,枝折叶落,间杂着风的呜叫。
大自然尽兴地渲泻着它的威势。
只眨眼工夫,每个人都变成了落汤鸡,湿淋淋从头沿身往脚下淌水。
林外,白茫茫一片雨雾,遮断了目力,隐没了群峰。急聚而成的雨河,望崖谷湍急地奔泻。
络腮胡须大汉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同样浇透了的青年笑道:“刚刚还是灰头土脸,现下都洗上了清水澡;有意思吧?唉!兄弟,干护镖这行道,行的是奇险路,吃的是惊吓饭,真他娘的不容易哟!”
“嗯,”青年点头认可,“是不容易!”
押货商感激络腮胡须大汉适才的帮护,闻言凑过来讨好:“是呀,韩镖师,你们‘源顺镖局’分设在这到处是山的山西,确实很辛苦!”
“废话!”络腮胡须汉子冲他们瞪眼斥道,“你们这些奸商财主就会耍舌头卖乖。就算我们辛苦万倍,你们总舍不得多出半文镖钱!从没见过你这俩茬口儿,放着自在不自在,非要跟什么镖,碰上这天气可是活该遭罪受!”
俩货商讨个没趣,再不言语。 2 、林中闲话
“源顺镖局”创于北京,总局主正是时人称之为“大刀王五”的河北回族武侠王正谊。
络腮胡须大汉姓韩名四虎,陕西籍人氏,职挂太原府源顺分局镖师;其呼为“兄弟”的青年唤做程志远,晋东南潞安府人;其兄即名播江湖的太原源顺镖局首镖头程哈桑。程志远并非镖师,乃因师父到西北故里探访;在家中无事,遂奉了嫂嫂命到太原府看望胞兄;到太原后才知兄长这段时光一直住在京华,巧遇韩四虎出镖到关外锦州,便托人捎了口信给嫂子,自己跟随出来长长见识,得便到京城去找大哥。
这场狂风暴雨,来也猛烈,去也迅疾。不一刻,风停雨罢,阴霾尽消。高蓝的秋空,太阳朗照。稠密的树木冠盖,仍不甘寂寞地洒着雨滴。
韩四虎怕错过前面宿头,忙招呼众人赶路。林中厚厚的积叶,篷覆于松软软的泥坑洼泊之上,走来十分吃力。车夫们边咒骂边奋全力推车穿林而过。
“四哥,”程志远向韩四虎道,“这儿怎么这样冷森森地?”
“这还算冷?等冬天你再来这儿试试,嘿呀呀,山风如刀,刮到脸上嗖嗖地又冷又疼!就因为山西地势高,也就特别寒。”
“潞安府可没这现象。”
“那是。潞安府凹陷在太行山腹地,四季咸宜,确实是个好地方!”
听韩四虎夸奖自己家乡,程志远很高兴:“四哥不干镖行后,干脆就定居在我们潞安府行不?”
“行!”韩四虎爽快道。
“嗳,我说四哥……”
“咋的了嘛?”
“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一路上也怪无聊,烦四哥拣些各地方的风土人情典故说说可好?”
韩四虎哈哈乐道:“我斗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懂啥屁典故?兄弟,倒是你该给四哥讲讲笑话唱唱山歌小曲儿什么的,也好……哎哟!”
见他突然歪身栽倒,程志远忙趋前去扶,嘴里仍旧逗他不讲也就作罢,大可不必撒泼。韩四虎刚照瓢画葫芦地学了程志远嘻嘻一笑,旋便咧嘴皱眉,咬着牙关咝咝吸气,一边大骂混账路,一边喝叫程志远快快扶他起来。
就近的一货商忙过来看视:“不碍事吧?”
“死不了!”韩四虎没好气道。
“这碍甚事?我四哥纵然没了这条腿,照样夺关斩将扬名立威!”
说着话,程志远将韩四虎搀在一截断木上坐下,给其脱去沾满泥浆的鞋子,一手捉住其小腿,一手捉紧脚跟,一拉一送,早将韩四虎脱臼的脚腕接好。
韩四虎疼痛立减,又被程志远捧的受用,点头应声:“这没有含糊!源顺镖局可是咱老回回凭实本领赚来的四个金灿灿大字招牌!”
出得林子,眼前是一条翻腾着暴雨汇成山洪的大河床。河床底,尽是大小不一坚硬圆滑的卵石。由于河道宽阔,水势不太急,深仅及膝。河那面的开阔地后,是一小镇。镇外六十余里处,有一险恶去处为黑风峪。再往前行,过得娘子关古长城,河北地界上的伏虎滩,亦是强人出没之地。
这一路就数此两下里霸道。
此时,晚霞缤纷。
一行众人拧干身上浸透水的湿衣裤,各挽起裤筒,相互帮助着推车过河。4、路劫
一声呼哨,穿云入霄。
如同变戏法一般,一片半腰深的长草堆中扑簌簌挺立出十条大汉。
清一色蓝巾包头。
清一色武林劲装。
清一色缤铁柳叶单刀。
其中一人沉声喝问:“源顺镖局莫非换了业主?”
韩四虎才待搭讪,衣襟被人暗拽一下,回脸望时却是程志远;只见他若无其事地挺身近前。
“源顺镖局换没换业主是源顺镖局的事,你们挡住路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十名拦路大汉均是一愣。旋相互对望,似在寻找什么。那发问之人一眼瞥见韩四虎,横刀再问:“韩镖师,武林规矩看来要变,是不是啊?”
程志远抢过话头:“变与不变也不是你们这帮人所能左右了的……”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过来:“难道说你能左右了吗?”
场中诸人但觉眼前一晃,两名相貌、身量、衣着一般无二的长身汉子掠到近前。单这份轻身功夫,便足可跻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
“这定是刘氏兄弟了;”程志远心里暗忖。
一点不错。来者正是黑风峪寨主刘天威、刘天武一双孪生兄弟。二人年纪三十上下,但见刘天威笑容挂面,显得文雅不俗,令人有可亲可近之感;老二刘天武却有如泥塑木雕般给人以呆滞印象;除两只闪烁着精光的眸子透射出生机外,整个人望去犹如行尸,令人不寒而栗。
刘天威打量着程志远:“这位小哥盛气凌人,想必能耐过人了?可否见示尊姓大名?”
“程志远。”
“宝居何处?”
“潞安府。”
一旁的刘天武见程志远装出来的神态颇为倨傲,鼻孔里哼了下,森然喝道:“阁下是程哈桑的什么人?”
韩四虎怕把事情闹僵坏了彼此情份,忙闪身趋前:“双雄,兄弟韩四虎有礼了。”
“哦,原来有韩兄同来,失迎莫怪!”刘天威面上微笑,语气却显得很不满。
“天威兄,这位小兄弟正是程哈桑镖头嫡亲胞弟,这次出来……”
刘天武双臂交叉搭在胸前,敞露着的两大块肌腱丰隆结实极富力感;他将目光注向韩四虎,冷冷道:“韩兄,我弟兄虽落身山野,武林中也还算得上薄有微名,程哈桑程兄江湖名流,我弟兄佩服。就刘某所知,源顺镖局一向行之以仁,处之以义,黑白两道无不推重!如今究竟想要怎样请划出个道道,以便奉陪!”
话虽剑拔弩张,然含意是教不要将不得已落草者尽视为武林中下三烂角色。其实,程志远又何尝喜欢托大卖派?
俩货商见强人路劫,初时大为骇怖,继便稍安。二人担心货物,只盼早些上路,于一旁悄声嘀咕:“这僵尸般的人真古怪可怕。”
刘天武生平最恼恨的便是别人对自己横加品评。尽管俩货商悄声细语,难禁他视听极灵。见眼中只有金钱胸中少有信义的奸商竟敢辱骂自己,当下大怒,足底一蹬,身如轻鸿般抢到;但听啪啪两下脆响,俩货商顿时各肿起半边脸。接着,刘天武一手提住一人,双臂振处,把两个不知深浅的家伙扬手抛出。
程志远也听得货商无礼,却不意刘天武身法快捷抢先发制;知此二人落地后要皮破肉绽甚至损骨,当下不暇他想,脚步滑处,出手将吓得要死的货商接住放下。
转见刘天武横眉斜视,遂执礼开言:“刘兄教训的极对!”
“哼!”刘天武把眼向天。
程志远淡淡一笑:“适才小弟冒昧之处,还望二位海涵为幸。”
刘氏兄弟对视一眼。老大刘天威手腕翻处,掌心里已多了两枚铁胆。8、赠 箭
刘天武瞄了眼地上断剑,冲程志远冷冷地说:“阁下手段果真不赖;我刘天武只好空手接阁下几招了,请!”
也是刘天武生性要强,一来有初见面时的不愉快;二来怪程志远不该削断自己借给妹妹的剑;三来则是见小妹一反常态似对程志远极有好感,从而引起了逆反心理;因了这三种别扭,是以要空手与程志远过招争回颜面。
须知程志远所使乃武林罕宝,有名堂唤做“星月剑”,为师门相传之神器。此剑原是一对两口,程志远这柄就是“星剑”,那柄“月剑”,恩师只说赠与另一人,终究会聚合;却并不说出受剑人姓名。无论星剑还是月剑,斫金断玉削铁如泥;寻常兵刃稍碰即折。不用时可盘于腰际,所谓“百炼钢可化绕指柔”是也。
纵然刘天武手掌硬门功夫厉害,又焉能与之相抗?
程志远将“星剑”重盘于腰间,摊开双手退了一步:“刘兄,这又何必呢?”
“老二,不可造次!”刘天威喝阻道。
回山行将转弯的刘家小妹闻这厢有异,转身呼道:“二哥,你想干什么?要嫌我坏了你的剑,回头我赔你一柄好了!”
听她如此说,刘天武气鼓鼓地哼了声,喝她自顾回去,自己随也退过一旁。
刘天威对程志远等拱手道:“适才乃舍妹素贞;女子家莽撞失礼处,让韩兄和程兄弟见笑了!”
“岂敢,”程志远不好意思,“倒是小弟失礼不当呢!”
“令妹武艺出类拔萃,我韩四虎佩服!”韩四虎由衷称赞。
是的,这位刘素贞姑娘不仅人生得美,武功也确实不凡!程志远私心暗赞。
无论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之际,或多或少总有那么一点满心欢喜的景气;既想让对方明晓爱心,又生恐为他人所知;因之,便有了忸忸怩怩、藏藏露露、躲躲闪闪之诸般情状。
在刘素贞正是这样。
程志远亦然。
只是他不会表现罢了。
“请问志远兄弟一句话,不知肯否回答?”
程志远注目刘天威:“刘兄但讲无妨。”
“老弟既识舍妹研习回教武功,可知……”
“哥哥不必赘言了吧?”
刘天威望了胞弟天武一眼,顿时会意,说:“唔,是是,我忘了他们二位要赶路呢!”
“两位,”程志远踌躇道,“小弟也想请教一事……”
“请讲。”
“令妹适才说的回教‘赛俩慕’祝安词……”
“什么也不要说了,我弟兄什么也不知道的。”刘天武插言道,“即使知道,我们也不会讲当事人所不愿意讲的事情。你理解吗?”
程志远点点头:“小弟唐突了。”
“嗯,这样吧,既然你们着急赶路,”刘天武从腰间摸出一支甩手箭,递给程志远说,“前面路过伏虎滩,习子洪见我响箭,料他不会吹牛摆玄乎的。”
“多谢兄长美意!”
刘天威道:“不曾礼迎款待,颇感歉疚。多余话我再不说,但有一样,日后倘有需用我弟兄之处,请尽管通知一声。此话一定烦转达王五及哈桑两位朋友。”
“一定。”
“一路平安!”二刘抱拳。
韩程二人回礼:“后会有期!”
9、娘子关
噢;长城!
岁月的磨损,风雨的侵蚀,人为的破坏,这古遗迹既荒且老,仍姿雄势伟,巍巍屹立于华夏大地。
万里长城,尽人皆知。
娘子关要隘,以形势雄胜闻名于天下。
宿将楼古堡,横立于绵山主峰之顶。烘衬着高耸突兀的群峦众峰,煞是壮观。奔腾不息的桃河,恰如一条闪光的碧丝带,自西北方向环绕娘子关望东流去。
古人曾有诗写此胜地
绵水环山廓,临流可濯缨。
野桥随客渡,沙鸟向人鸣。
风送涛声急,山连云影情。
渔樵成小隐,簪组愧浮名。
此际,正是夕阳晚照时。
绚烂的晚霞,抹洒于“京畿藩屏”四个大字上。站在拱圆的城门口,令人悠然神驰。不难想象当年帅旗猎猎,战鼓声声;马嘶风啸啸,军车响辘辘的壮烈场景。
古城,古堡,石基,砖墙。
“直隶娘子关”五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镌刻于东城门之上。
宿将楼东侧,一块石碑载着明崇祯七年重修城堡的纪实。城楼石柱上,两幅联语极醒目:
雄关百二谁为最
要路三千此并名
写的是娘子关形胜险要。
另一幅,囊括尽眼前景色:
楼头古戎楼边寨
城外青山城下河
说起此关由来,是因唐初太宗皇帝李世民之妹平阳公主亲率娘子军驻扎此地而得名。真可以说得上是地因人显,人以名贵了。不然,那位曾经在此地修功炼道终成为大名鼎鼎的张果老,就不会鲜为世人所知了……
娘子关是一个由无数美丽的故事编织而成的小镇。
可这只是东土神州的一个角落。
数千年的东方文化史,又该是何等辉煌。
山山水水……
山,壮人心魄。
飞珠溅玉的水永远给人以一种纯洁的情思……
真该赞美崇伟的造物主!10、惊 变
行行复行行,山青水碧草茂。
黄花遍是,风送芬芳使人醉。
一块界碑,隔开晋冀两省。
韩兄程弟,依旧一前一后押镖前进。虽仍是山路弯弯,较之于山西,路显得平坦了许多。
路标。
路标上写着:伏虎滩。
三个字张牙舞爪。
不知是书写人故意留此手笔,抑或是山梁强人所为。
程志远奔近韩四虎身边:“怎停下了?”
“兄弟,这儿是个邪门地方。”
“怎么讲?”
“也不知哪个无聊之人卖弄才学,给这儿起了个伏虎滩名号;不叫降龙滩,也不叫伏豹滩,偏偏和你四哥怄气,算不算日怪者嘛!”
程志远听韩四虎幽默风趣,笑道:“四哥差矣!想这伏虎滩所能伏的只是兽虎,四哥乃堂堂人虎,纵凶神恶鬼,其能奈你何?”
“对极对极!”韩四虎抚掌大笑,“还是兄弟聪明伶俐会说话。”
纵目远望,山已渐无。回首来路,重峦迭嶂,如同刚卸下的重负。
奔来眼底的伏虎滩,形同一口巨锅。锅底则是那片荒凉污黑的河沼烂地。滩头四周,满长着长苇;芦花,漫无目的的飘着、荡着;丛苇不时发出簌簌声。没有水鸟,也没有野鸭;只因这里没有鱼虾。滩尽头,是片不算大的山林。山林后不远,便是黑道悍霸习子洪的山寨。
有韩四虎介绍,程志远已知习子洪乃一反复无常之人,行事处世全凭一己好恶。这次到了他这儿,若无伏路喽罗,自无必要会见于他。为防万一,韩四虎和程志远将镖队安顿好,二人向林子走去。
刚靠近,便见山林中四五步远深处的一株大树上,齐人胸高处扎着把带血的钢刀。俯视地面,血迹斑斑。闪目细察,林中一块较为宽绰的草地上,赫然横陈一具死尸。死尸身上满是血污,手中兀自紧攥着一条九节钢鞭。
陡见惨景,韩四虎手挺单刀,用脚将尸身翻转过来。
“果然是习子洪!”
程志远讶然:“他是习子洪?”
瞅着习子洪被人用掌力震的凹陷进去的胸膛,韩四虎点头说:“这是啥人干的呢?”
程志远摸出那支刘天武付给的信箭:“反正这支箭是交不给他了。”
“兄弟,这习子洪号称鞭王,称雄一时,如今丧命,真令人难解谜团。”
“会不会是拦路遭祸?”
“他从不单独打劫。”
“如此说来,”程志远沉吟道,“四哥觉得此事……”
“兄弟你瞧,这儿的血虽凝住,但腥气仍有。这事我觉得……你等等!”韩四虎用手拍了下额头,叫道,“《神丹经》!对,习子洪的死肯定与《神丹经》有关!”
《神丹经》?程志远忽听他叫出这部传闻多年的丹学典籍,不由大吃一惊。
“四哥,你怎么知道?难道真有什么《神丹经》?”
“我最后一次是在……”韩四虎思索道,“是在两个多月前路过这里,习子洪还硬把我拉到他寨子里,对我炫耀说弄得了武林至宝《神丹经》……”
“他让你看过没有?”
“让我看我又不识字。是一本小薄书,他请我不要说出去,我自然不能提这事。再说,那天他也是喝醉酒说的。”
“你肯定他的死与《神丹经》有关?”
“八九不离十!”
程志远瞥了眼已成死尸的习子洪,然后猛抬头将目光注向韩四虎。
嗖——
一枚飞镖闪电般朝韩四虎嗓口射去。
正是武林最多凶险事,叫破隐秘自惊人。
11 不速之客
哄传多年的所谓《神丹经》,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在武林中的好事者们不断的加工演绎下,已被说成是一部超上乘的武学秘籍。
神丹,即指内外丹。内丹讲究五行阴阳,存神练气;外丹则是采集珍贵药材炮制成丹丸吞服,以求保生固本,延年益寿。晋代道学大师葛洪在其所撰的《抱朴子·至理篇》中便说过:服药虽为长生之本,若能兼行气者,其益甚速。若不得药,但行气而尽其理者,亦得百数十岁。
永远是这样:人云亦云。
而人云亦云之言也不尽其然。
事实往往是人云有一,亦云则变为三,变为十,甚至变为百之数。如同滚雪球一般。
难怪明眼人哀叹:世人多数愚的可怜!
《神丹经》的辗转传闻,有了上述条件非但不显得滑稽荒唐,反而成为令人闻之垂涎以能一睹做幸莫大焉的“秘籍”。
怪么?怪!
其实,也难怪。
——《神丹经》开宗明义即讲:善行气者,内以养生,外以却恶。
多妙的武学解!
——此部秘籍集各门派之大成,包容天下之武学精华。
多诱人的说法!
——依照该经,哪怕练成一门功法便足可笑傲江湖。
又有谁不想称雄于武林?!
…………
诸如此说,不一而足。
然而希望终归希望,渺茫仍旧是渺茫。
唯有一件事真实可信,即因了讹传而争夺伪本与假经以致丢命丧生和终身致残者不复以数计。
这些,都已是可用来消闲遣兴的陈年旧话了。
小小鱼虾也能掀波作浪,说来并不是什么令人惊叹不止的咄咄怪事。
习子洪暴尸山林难道真与传说中的《神丹经》有关?程志远正百思不得一解,陡闻暗器破空之音。猛抬头,一枚银镖向韩四虎咽喉疾奔,忙着将掌中的那支甩手箭掼出。
嗒。疾镖劲箭撞个正着,同时跌落当地。
与此同时,响起几声阴恻恻的怪笑,难听至极。
随之,两名衣着光鲜之人掠身而至。
程志远同韩四虎怒目扫视不速之客:一个肉团也似的矮胖子,年在五十岁以上;另一名却是形如麻杆儿的瘦汉,年在四十五六,面相呆滞;二人神气,竟是丝毫不把韩四虎和程志远放在眼里。
矮胖子手操一把厚背薄刃的异状刀,对瘦汉嘿嘿怪笑道:“我说老弟,依你瞧来,这两个回子谁更棘手些?”
“当然是这小毛头;”瘦汉淡淡地回说。12、涉 嫌
呸!程志远恼其出语“回子”不逊,又见矮胖子做作如斯,厌恶地啐了口。
韩四虎险遭暗算又被奚落,惊怒交迸。单刀一摆,骂道:“臭嘴畜牲!老子没犯王法,咋地对爷偷施暗算?”
“咦?反了反了!”矮胖子颠摇着身子狂叫,“你这满脸生毛的臭回回竟敢辱骂老爷!”
“臭回回”三字入耳,直气的韩程二人七窍生烟。
韩四虎破口大骂:“我日你个姥姥!”
那瘦汉毫不理睬韩四虎的痛骂,他向林外瞥了眼,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之色,状颇不快。其同伴矮胖子却一个虎跳,手中刀照韩四虎当胸劈去。韩四虎见势迎招,也使刀急斩敌人下盘。矮子见韩四虎刀法刚猛,当下抖擞精神,下手愈来愈狠。韩四虎不敢怠慢,遂使出看家本领小心迎敌。
程志远见瘦汉自顾袖手旁观,便也静立于侧,暗里却防范着瘦汉的突袭。看有三十余招,韩四虎已是左支右绌迭遇险招,全凭刀沉力猛撑持。饶是如此,也堪堪见危。
“四哥,让我来收拾这东西!”
程志远言下之意,竟是不承认矮胖子是人。话到人到,身形一晃,倏然欺进战圈。韩四虎虚斩一刀,趁隙跳出。他见识过志远兄弟的武功,否则,宁可战死也绝不临危退阵的。矮胖子取胜在即,被程志远这一搅大是恼火。嘿一声,刀挟劲风拦腰扫去。再想不到程志远手中突然多了一柄剑,迅如电光般扎向手腕;矮胖子经验丰富步法敏捷,一个“懒驴打滚”,跃起身时,骇色立现。
“请暂且罢手!”瘦汉出声喝止二人道,转对程志远打量,“小兄弟,请问你是‘西北马’什么人?”
此言一出,程志远心头大震;心念电转之下,反诘瘦汉:“你又是谁?”
“这?”瘦汉吃噎,以目凝视程志远手中宝剑,语带双关,“这真是一柄宝剑啊!”
程志远紧盯着他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以请教阁下称呼么?”
瘦汉呆了一呆,旋尔将手一挥:“去吧,你们走吧。”
“慢!”矮胖子挺刀拦住去路。
瘦汉不满:“严兄!”
“黑老弟,你今儿个咋有些不对劲了?”矮胖子早觉察出瘦汉对这眼前两个回人反常,“你刚才提到的‘西北马’是咋回事?”
程志远密切注视着瘦汉的反应。
瘦汉反唇相讥:“亏你严鹏算是皇室侍卫,真是少见多怪!”
“你?”叫做严鹏的矮胖子见瘦汉喊出身份,不由大急。
“我咋的了?难道严兄没瞧见他们是源顺镖局的回回们吗?”
“管球啥镖局啥回回,他俩既找习子洪,依严某便绝不可轻易放过!”
程志远观景揣情,心知瘦汉道出身份意在使自己懂得进退,并心照不宣地点明他已知自己师承关系。这古怪瘦汉究竟是什么人?总之这趟浑水还是早蹚出为好。当机立断,对矮胖子厉声喝道让路。严鹏虽只和程志远交手一招,已足够让他懂得对方的厉害了,不无惧怯地后退两步,撮唇长啸。
啸毕,怪眼一翻:“想走?没那么容易!”
程志远手扣一枚铁莲子,手指弹处,严鹏急跃身闪避。哪知程志远乃是诈诱,待其刚落脚,铁莲子恰中其额头。矮胖子严鹏登时鲜血染面,栽仆于地。程志远盘剑于腰,看也不看瘦汉一眼,同韩四虎迈步向山林外跨去。
蓦地,长笑声声,又两名衣着华贵沾满血迹之人如鬼魅般突至近前。
“真是奇经牵动万人心啊!想不到名门正派声威显赫的源顺镖局也来此赶趁了!好,好得很哪!”
“黑煞手!”
韩四虎望着发语的鹰鼻老者惶然惊叫道。
13、黑煞手
当今清王朝皇宫护卫,高手如云。鹰鼻老者正是居侍卫副统领之职的“黑煞手”慕容建,以心黑手毒的掌上功夫闻名于江湖武林。效力清廷之前,原是一个坏至顶点的独脚巨匪。真正发迹,却是靠了二十年前西北回民起义惨死于他手上的无数条生命。
黑煞手驾临,瘦汉及矮胖子忙趋前施礼。
“没用的东西,退下!”黑煞手斜了眼没来及抹去脸上血污的严鹏,接着,眸子翻处,冲韩四虎和程志远暴喝,“既知我慕容建‘黑煞手’威号,为何还不跪下?”
程志远见其五十余岁年纪,锦衣所罩的身躯虽魁梧壮实,两肩所扛的那颗脑袋也委实太小了点儿;笤帚眉下,鹞眼灵光;双颊颧骨高耸,中间鹰鼻硕大;两撇略呈灰色的鼠须下,嘴巴凸挺;焦黄的面皮上,遍布青黑色颗粒状物;整个人配备的极不协调。
有心逗他,程志远故作不解状:“这就怪了!”
“怎么讲?”
“难道知你号称黑煞手就得给你跪下?我说你也太不讲理了吧?”
韩四虎见程志远如此,忙暗中扯拽了下他的衣襟,示意眼前之人得罪不起。程志远只作不睬。
黑煞手慕容建见程志远长身玉立,五官端正,面似敷粉,内心先自喜爱了二分,及听他说话幼稚风趣,不怒反笑:“娃子,你听着,黑煞手之称,正是因为我不讲理才苦苦熬挣来的威号;明白了?”
程志远点点头:“那么,对我呢?”
“也许可以破一次例。”
“那我就要赶路了……”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娃子,保镖护院,这都是没出息人才干的事。你可知道我官居清王朝大内侍卫统领之职么?我告诉你,只要你答应跟随我作干儿子,金银财宝,绝色美女,统统不在话下!你觉得怎样?”
说完这番话,慕容建巴巴地指望程志远首肯应允。之所以把统领前的“副”字去掉,也只是想向程志远炫耀一下而已。
程志远闻言一笑:“就凭你……”
“怎么?难道本统领还辱没你不成?老实告诉你:若不答应的话,嘿嘿,小命难保啊!”
“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凭你这丑八怪的恶心样,要我给你做爷我都不干!”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慕容建鹞眼目光中杀机陡现,阴沉着脸森然道:“不怕你娃子初生牛犊不畏虎,老子偏是喜吃嫩肉的黑煞手!”
说着,伸手一探,将近傍的一株树木硬生生抓下一块。随即吩咐另三名同伙:“你三人去将那车队围住,等我亲自发落。”
“遵命!”三名侍卫应道。
黑煞手吩咐既毕,恶狠狠的目光紧紧盯向程志远。14、狠 搏
矮胖子严鹏目光狠毒地瞪了程志远一眼,以手揉揉眉心上方鼓起的肿包,随两名搭档向山林外的镖队奔去。
韩四虎见状,一声巨吼,摆单刀跳过来相拦。
黑煞手扫帚眉微皱,甩手将掌内的木块扔出,临近时,木块突化为三,分别击中韩四虎身上的三处穴道,韩四虎登时僵在当地不能动弹。
“现下就取你小崽子的性命!”
慕容建身子一拧,倏忽跃至。程志远弓腰闪避处,手中“星剑”向后撩出,正是“阿里剑法”中的“金凤理尾”,攻敌之必救。果然,慕容建见状急退,所幸未中。闪目察看,见程志远所持兵刃薄如蝉羽,霜芒耀目,分明是一件神兵利器。不曾料这小毛头身手会高出想象中许多!鹰鼻哼一声,再次扑上。
见黑煞手空手进招,全不忌讳自己手中宝剑,从刚才一击中,程志远早知其功力高深,且有丰富的临战经验,遂不敢有丝毫差池地振作全副精神以迎强敌。
慕容建一手成爪,一手使掌;脚踏“含机步”;施展擒、拿、封、闭手法;空手对剑,兀自攻多防少。
这种集手法、身法、步法于一炉的上乘武功,非大手行家不能施为。
“擒”字诀含意,单手曰擒,诸如虎爪、太极指、鸡心肘、倒提肘等,都属擒法。
“拿”字诀含意,双手为拿,即如合印手、六合掌、海底捞月等,全为拿法。
“封”字诀是封住对方全身,使对方气劲、架子都发不出;如象双推掌、弓箭步等。
“闭”,乃将自身门户闭住不被人乘;一如含机桩、阴阳剪手、行云式等,全是闭法。
武学一道,博大精深。各家各派,各擅胜场。无不讲究顾盼凝合,信手而应。
程志远初出师门即遇此强敌,惊而不乱。紧提剑诀以退为攻,观察敌人掌路变化。慕容建久经战阵,深知程志远剑技精绝,内力纯厚,与实际年龄反差大矣!实为平生仅见的青年高手,武学良才。再过几招,慕容建凶恶的脸上浮现出几丝狰狞的诡笑。心随意动,慕容建双掌一错,吐气嘿声,掌锋如刀直切中门。程志远果如慕容建所料,第一次与强敌较量,过多地注意了敌手的本领,却没充分发挥自身的实力。猛见黑煞手变招直切入中门,自己已被其掌风笼罩。饶是定力浑厚,急切里“十字披红”,刷刷两剑,堵住敌手;旋复一招“百鸟朝凤”,剑势如虹,裹住敌手。
这一来,形势大变。
黑煞手慕容建突感眼前似有十数柄剑分扎整个上身。大骇之下,忙运全力呼呼推出两掌方脱出险境。程志远硬争先手,一柄剑使发得寒光闪闪;纵前横后,悉逢肯綮。
这一阵剧斗,只看得被制住身手的韩四虎惊心动魄。
一时间被程志远强占上风,黑煞手遂紧守门户,捉空儿发招。突地,他脚下打滑,身子向后拖去。程志远不失时机,手中剑顺势力扎。黑煞手奸计既售,遂“风动浮萍”变“薰风送叶”,右手食中二指钢钳般硬夹住程志远扎来的剑身;左手成拳,小臂弧里一划,砰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程志远身上。若非气布周身,程志远不死亦是重伤。饶这般也是身如纸鸢被击的向后斜飞出去。这几下奇、快、准、狠,招招是慕容建的生平绝学。
程志远挨受重击之下,手中剑往回一旋一抽,竟将黑煞手坚赛钢钩般的两根指头削下。黑煞手更不皱眉头,怪啸连声中身形一掠,双掌箕张,朝程志远当空拶来。程志远临危不惧,使出师门心法“当空一柱”,起右腿一脚踹起,“篷”!慕容建被凭空踢出丈外。“哇!”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紧接着,二人同时“鲤鱼打挺”跳起。
慕容建稳稳心神,他实在不甘心输在眼前这小毛头手里,随凝聚平生功力再度扑上……
这当儿,随着一声清喝,一名年近七十的白衣老者俨同仙鹤般翩然落在黑煞手面前。
慕容建正欲痛下杀手,突感眼前一花,硬生生收住身势拿桩站稳。
程志远陡觉眼睛一亮,惊喜交集地近前恭道穆斯林致安词“赛俩慕”:“师父,你老怎么会到这里?”
白衣老者回致答词后以手指向韩四虎:“志远,你去给他解开穴道。”
“你是什么人?”
慕容建见他二人以师徒相称,不由额汗如雨。未待老者回答,林外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嚎。慕容建耳闻心乱,忍不住转脸张望,却见一红衣女子正将一柄剑从矮胖子严鹏心窝拨出。另两名侍卫已同时扑向那红衣女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慕容建惊魂未定地回视老者,厉喝中夹几分绝望。
老者置若罔闻,只平静地吩咐程志远和韩四虎速往林外收拾另两名清廷鹰犬。
15、往事堪追
直待程志远同韩四虎奉命奔往林外,白衣老者将目光注向清廷侍卫副统领慕容建。
眼见老者面相清癯,鹤发童颜,顶戴回回帽;身板瞿铄;显得从容不迫,潇洒至极。在这仙人一样的老者面前,他慕容建简直是十足的刁蛮粗野屑小。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已是第三次发问了。慕容建虽仍保持着积习已久的魔头架式,口气的颤音连自己也能感觉出来。他已不战先馁。昔日的骄横凶霸邪气,被这位回回老人震骇的荡然无存。他左手捂着右掌滴淌着鲜血的断指处,鹞眼近乎哀求地望向老人。
“先说你的身份和名姓!”
老人不容反驳的威严气概令慕容建本能地如实作了回答后,安详的目光突地变做骇人的冷芒:“原来你就是‘黑煞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安拉艾可拜尔’,感赞真主!”
“你……”
“陇右马良选。”
“啊?你……你就是当年回民起义军真武营武术总教习马良选?这……这……”
“这什么?”马良选哼了声,“黑煞手,你总不会忘记是靠什么发迹的吧?”
闻言,慕容建浑身冷汗涔涔。
二十余年前的旧事,闪电般在脑海展现而过。当年虽未曾见到过这位令清军闻名丧胆的回回真武营总教习,然其一夜之间独力摧毁素为引以自豪的黑鹰队之事,至今令他慕容建心寒胆颤。
当年的清军飞鹰队二十四名成员,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武术好手,专门负责搜集情报和暗杀回人首脑。除三名侥幸逃得性命外,其余尽被号称“西北马”的马良选所击杀。而且仅只一夜之间。他慕容建那时正在另一地的清军“黑鹰队”执行与难兄难弟同样的职事……
——自满清统一中国后,强权暴施,对回回民族歧视压榨尤甚。其中以西南、西北等地回回最受欺凌。岁月悠悠,为摆脱黄河水样无休止的奴役,为结束牛马般的屈辱,生活在苦难中的回回为恢复人性的尊严和民族的尊严,在极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在蛇蝎猛兽似的苛政下,数度反抗,数度失败;巍巍秦岭,浩浩六盘山,茫茫祁连峰,皆是回回儿女的头颅和骨骼堆积而成。
一时间,回族男儿切齿,女子悲愤,英雄振臂齐声号召用鲜血和生命抗暴。回民义旗,林立于各地。以云南马复初、杜文秀;陕西白彦虎、任武;甘肃马化龙、马占鳌;青海马桂源等部声势最为浩大。
清廷震动,遂调集各路精锐几倍于回军势力合围镇剿……
“胜利”后的清军对回回们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洗劫掠……
讲来令人扼腕!
往事不堪追忆,然又是那么地刻骨铭心!
马良选的面色愈来愈凝重。
慕容建下意识地抬手抹去额上沁出的细汗,道:“前尘往事,只怪在下那时鬼迷心窍……”
“这次呢?”马良选冷冷道。
“这?在下确实身不由己,既然总教习也来找习子洪,在下情愿将所得《神丹经》奉送。”
这话直让马良选懵然不解。
慕容建见“西北马”不动声色,遂从怀里摸出一册薄薄的线装书。16、再增疑惑
程志远见恩师突然现身,不由又惊又喜又愧。
惊的是师父到西北探访旧地比预计时间竟早归两个多月,却不知是何缘故?喜的是又能同师父欢聚深研学业;愧的是自己竟被黑煞手一拳击飞。这尚在其次。主要是师父临行前曾叮嘱自己安心文事武学……
思忖间,便见矮胖子毙命于一红衣女子剑底。及闻师命往林外助战,忙同韩四虎飞奔而去。轻功展开,星丸跳掷般几个起落便已至近前。
“怎么会是你?”程志远望着红衣女子大为诧异。
红衣女子十分不满,酣斗中回冲道:“怎么不会是我?”
只这稍一分神,那名同黑煞手一齐现身的侍卫瞅空档一剑刺到。程志远刚待出手,红衣妇子早身随腰转,脚步后撤,娇叱中,剑向后撩,将这清廷侍卫的胳膊齐肩卸下。
“哇——”惨叫声远远传开去。
就在侍卫断臂手中的剑下掉时,被红衣女子恰到好处地抄手接住,再施大摔碑重手法顺势一掼,将其透胸钉于地面,剑柄在尸身上兀自颤悠不休。
这几下动作正是“阿里剑法”中的“金凤理尾”、“鱼跃龙门”;被她得手应心地使来,一气呵成,徐舒绝伦,绝无可挑剔之绽。
镖队一行人全挤做一堆儿,筛糠般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那名古怪的瘦汉初到时便极为勉强,程志远奔来后当即退出。眼见两名侍卫眨眼间丧生于一女子之手,焉能不让他惊骇。充满惶恐的目光,走马灯似地在红衣少女、程志远、以及奔近的韩四虎身上乱转。
“啊?是刘姑娘!”韩四虎欢叫道,“我说谁会有这好身手!”
红衣女子正是黑风峪令程志远疑窦丛生的刘素贞。
她甩出剑后,向热情奔放的韩四虎略一点头,接着如春燕飞掠,落定在瘦汉面前;玉腕一抖,手中剑照定瘦汉分心便刺。
“铮——”
二剑相撞,火星迸射。伴随着一阵龙吟般的长响。
见程志远居然拦开自己的剑,刘素贞大奇:“你!什么意思?”
“刘姑娘,请恕唐突。”
二人匆匆问答,均检视手中宝剑,皆无丝毫损伤。然后互一望对方兵刃,都是一惊。
“月剑?”
“星剑!”
程志远尤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星月剑原是一对的……”
闻言,刘素贞双腮飞红,嗔道:“程志远你为甚要救此人?”
见她扭转话题,程志远陡然回过神来,转身问瘦汉:“你到底是什么人?头里为什么要放我们走?又怎么知道我师父的?”
以刘素贞方才一剑,若非程志远及时阻隔,很难逃血光之灾。瘦汉目光里涌出感激之情:“我……实不相瞒,我也是回回……”
程志远等人同时一愣。
瘦汉因激动全身抖索不休:“二十年前的反清起义中,我曾在真武营向马良选阿訇学过武术。”
“哦?”程志远不由看了刘素贞一眼,再对瘦汉道,“你说说清楚。”
“初见你时,我便认出你的宝剑正是当年马阿訇所使用的兵器。这位姑娘的剑和你的这一柄合称为‘星月剑’。马阿訇当年正是双手持着这对剑荡涤魔寇的……”
“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刘素贞对他的来历和身份大起怀疑。
瘦汉莫明其妙地摇摇头,眼眶中溢出两包泪水:“带我去见马阿訇吧!”
17、原 委
几个人来在林中,只见黑煞手慕容建双手恭谨地捧着一本书,右手仍涔涔滴血。
“志远,”马良选淡淡地说,“把他手上的书接过来。”
慕容建纵有天胆,也不敢偷袭发难。这俊俏不凡的后生小子居然在硬接自己一掌之下尚能将自己踢飞,这份功力真是匪夷所思!如今既知他是曾以卓绝的武功和过人的胆识令得清廷震惊的“西北马”的入室高足,也就做释然解了。
眼下,《神丹经》并不令他焦心,焦心的是能否留得性命……唉!
马良选接过程志远递给的书,更不稍看,对慕容建开言:“你率人到此究竟为着何事?”
——自认鞭技盖世的习子洪,不甘心“草寇毛贼”的贱位卑称,值此递嬗乱年的多事春秋,遂思谋想寻求靠山过一下官瘾。也不知费了多少关节,终于攀上手握重权的兵部大臣荣禄。除贿以重金奇宝以供提拔擢用外,并称据有武林奇书《神丹经》,内中载明了各种仙丹制作术及人体内气的详尽练法。行伍出身的荣禄对此大感兴趣,答应习子洪有合适机会委以官职后,再由其呈献出该经书。荣禄老奸巨滑,如此做法,无非是吊一下习子洪的胃口,好让其再献贿送礼而已。此事不知怎么竟被深得慈禧宠信的内宦权首李莲英得知。他侦悉习子洪重返窠穴,当即密遣慕容建率瘦汉等三名侍卫前往伏虎滩夺此奇书,分明想抢先吞要。习子洪刚至老窠,再料不到会变起突兀,见慕容建盛气凌人逼交奇书,一口恶气竟难下咽,正私心权衡利弊得失,另三名侍卫却早毫不客气地动手击杀起众喽罗。习子洪将《神丹经》暗交与一心腹死党后,舞动钢鞭夺路逃生。慕容建此番来,曾受李莲英密令:《神丹经》得手与否,须将习子洪及其党羽尽数灭口,以免荣禄得知后猜忌。见习子洪妄图逃生,遂命同伙不留一个活口,自己在林边将习子洪赶上;一场恶斗,习子洪被慕容建用重手法当胸震死。然后率三名侍卫两下追杀携有《神丹经》的习子洪余党——
“就是这些?”马良选微扬扬手中之书。
“阿訇,他说得全是真的。”
瘦汉这一说,在场诸人均把目光投向他。
“你是谁?”马良选双目微眯。
程志远道:“师父,他说他也是穆斯林……”
一旁的慕容建先是一愣,继便哈哈作笑道:“你是穆斯林?穆斯林有你这样寻活路的?”
瘦汉的脸阵红阵白。
程志远还待说什么,被师父用眼色止住。
马良选冷冷道:“慕容建,昔日你在西北,双手沾满了我回回鲜血,今日该当何罪?”18、快意恩仇
“该当何罪?”这末一句话如焦雷轰顶,顿令黑煞手萎下来。
“恕慕容建愚蠢,请大侠赐示!”说罢,觉意犹未尽,赶紧作补,“还请马大侠体明上天好生之德,网开一面。”
“还有话么?”
“没……没有,请大侠……”
“哈哈哈——”马良选爆发出一阵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畅笑,声震长空。
末了,敛笑沉声道:“如我没错的话,你黑煞手大概是头次用这种谦下口气对我回回人说这种乞怜话的吧?”
慕容建哑然。
程志远接过师父的话:“慕容建,让你明白一件事,我们本是护镖路过此地,硬被你手下堵在这里,你却先入为主地认为我们是来争夺什么狗屁《神丹经》的;哼,果若我们有意,带一行镖队来似无必要。这里既非黄泥岗,更没有什么生辰纲,你可明白了?至于我师父他们赶来,则完全是巧合。”
慕容建深知这干人绝不会编谎瞎扯,遂将恨毒的眼望向瘦汉;接着做出一副可怜相:“马大侠,在下白白奉送你《神丹经》……”
马良选卑视他一眼,双手一合再一扬,那所谓的《神丹经》早化为纸末如同雪花飘飘洒洒,自半空里四散飞落。
“啊?”慕容建惊呼,状极心疼,“那是本奇书啊——”
马良选以掌力震碎那本书后,对他哂道:“死到临头,还有啥割撇不下的?亏你枉有一个响亮的名头,咋不动脑子想想;《神丹经》真有奇验的话,你慕容建又岂是习子洪的对手?”
一语点醒,慕容建耷拉下脑袋。
“血债血还!慕容建,今日我为那些惨死在你手里的回胞复仇,你有啥话要说?”
无言以对。
“困兽犹斗,你黑煞手不想做最后一搏么?”
慕容建充血的鹞目烁动着绝望的野性之光。良久,势如疯虎般狂啸扑上。程志远和刘素贞知其此击,无疑凝聚了平生功力以做孤掷;二人刚待迎敌,晚了一步。
但见两条人影倏合骤分,“篷”地一响,马良选好整以暇地拍拍双手,依旧退还原地。慕容建则面如白纸,豆大的汗粒从抽搐变形的脸上滚淌而下。
谁也没看清马良选是怎么出的手,连慕容建本人也不甚明了。
这只是发生于一刹那间的事。
“我……求大侠……埋掉我……”
直至马良选默然点头,慕容建方一头栽倒。
微风吹来,长草拂动。
马良选回头对惊呆了的瘦汉说:“听你口音带西北味儿,烦你讲讲你是个咋样的回回。”
“阿訇,我有罪……”
马良选肃穆无言。
瘦汉心知肚明,他清楚马良选为什么要等黑煞手死去后才问他的道理;他的泪眼中交织着悔恨、惊恐、失望的光,双唇剧烈颤动,在旧事的回忆里忍受着复杂而痛苦的煎熬。
马良选拦住欲待开言的程志远:“让他想想。”
“不!阿訇,我……我已想了二十多年;我叫黑麻乃,当年也曾在‘真武营’跟随你老学过武术。当年……当年义军失败后,我全家被清兵杀得只剩我一个……随后满清大肆烧杀淫掠,对回回义军穷追捕缉,我和一个多思迪化装潜逃时被一股清兵截住,为了保全性命,我……”瘦汉咬紧干燥的唇。
“说下去!”
“我……我就……”见马良选威严的目光如利剑刺向自己,黑麻乃惶恐万状地低头讷讷而言,“清军问我俩是否回民,我说不是,教友大骂我是……没骨头的木拿非格孬种,于是……我在教友的大骂中杀了他……这些年来我……”
“你想说你是一个诚心悔过的穆斯林么?”
黑麻乃语塞。
韩四虎插言:“你家乡是哪搭儿的?”
黑麻乃的眼睛蒙上一层迷茫:“家乡?不,我不想说。”
马良选道:“你也怕给你的家乡蒙上耻辱,唉!恋生惧死,情可鉴谅;但为了苟延人世而不惜残杀教胞,人性已灭。最不可恕的是你竟靠效清廷,丧失我回回民族气节!我觉得只要是人,都会替你害臊!黑麻乃,你现在怎么想?”
黑麻乃面向西方跪下,泪流满面地捧起双手痛呼:“真主啊,我诚心祈求宽恕,阿敏!”
道毕,举单掌尽力往头顶拍去。
人倒气绝。
变起俄顷,马良选颇感意外,长叹道:“真主,宽恕他的罪恶吧!”
众人皆捧掌祈祷:“阿敏!”
19、穆斯林气度
“现在也该让你们师兄妹认识了;”马良选既手毙当年为恶义军的黑煞手,又见两名弟子英姿照人,满心喜悦,“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为师只没告诉你二人罢了。愣什么?快见礼。”
见礼?以什么礼相见呢?
“向师兄道赛俩慕!”刘素贞娇羞道。
“我也向师妹道赛俩慕!”
礼毕,全低头默不作语。
其实两人心思一模一样。如同各握一截半圆,合到一处,便是一个完整的环。
“你们俩呀!”马良选笑道。
原来他二人竟是师兄妹!韩四虎喜孜孜道:“恭贺阿訇,有这么两个好徒弟!”
马良选手捋银须点点头,旋复感慨:“总然说来,血浓于水,情重如山啊!在西北时我曾有七名入室弟子,不幸的是他们皆归真于舍牺德上……唉,我说你俩再不要忸怩了,我还有话对你们说呢。”
程志远被师父这一说越发脸红;偷眼瞥刘素贞时,更见她粉面染色。
马良选对他二人心意了若指掌,遂说:“简短捷说,为师这次到西北访旧快到西安府时,猛然兴起了到北京一趟的念头……”
“师父去了北京?”
师兄妹异口同声。
“阿訇可见到了王五哥?”韩四虎也问。
马良选点头:“京都消息果然灵通的很。自光绪两月前颁布‘明定国事’的诏书,启用御史杨深秀及谭嗣同等人后,维新派本已全力变法,但清廷内部的争斗,眼下政事已起变故;看来对维新派不利。源顺镖局现已停业,大伙儿正全力协助谭嗣同谋干大事。所以,我先返至太原府给四虎捎话……”
“请阿訇快讲!”韩四虎急道。
“王正谊和哈桑让你速停镖局业务……你听我说完!到太原府才听说你和志远出来。目下京城形势吃紧,说不定这两天已有大变故。这样,四虎,这趟镖你交割完毕后要做速赶到京城。”
“不,我这就去北京!”
马良选微一皱眉:“这叫啥话?做事一定要有始有终才对。唔,志远,素贞,你师兄妹脚程快,可先行到京城,助他们一臂之力!”
“师父,”程志远大睁双眼,“满清对回回歧视有如天敌,我们值得去帮扶吗?”
“是啊师父,”刘素贞也不解相诘,“你不是最恨清廷么?”
马良选望着两名弟子,颜慈言温:“满清所给予回回的灾难,足够让咱们对它仇恨一千年!可是,孩子们,我仔细想过,咱可以仇恨满清,仇恨对穆斯林怀有敌意的任何坏种;但不能不爱自己的国家啊!何况伊斯兰教义规定保家卫国是宗教信仰的一半。想当今天下,光绪皇帝软弱无能,徒有虚名,慈禧暴戾恣睢,党羽众多;外夷洋寇垂涎中华已久;唉,当今已是国权丧辱!因之,各方俊杰才立主变法维新,挽狂澜于既倒,以求国盛民强。是为英雄又岂可坐视成败?!如果我们回回将民族仇恨凌驾于国耻之上,也未免太俗了!”
说到这里,马良选银须白发,尽皆奋张。
旁听之人无不眼角泪闪。
马良选稍稍平息了下情绪,接道:“我还仔细想过,咱们穆斯林首先就在精诚团结的基础上将眼光放长远,扎扎实实地从小我走向大我。难道我们比成吉思汗的子孙软弱么?难道我们比满清人数量小么?可为何我们回回民族的悲剧一演再演呢?对此,我们穆斯林不应该仔细地思索一下么?尽管我们民族中有类似黑麻乃这样的贱种软骨头,但他们怎能算得上真正的回回穆斯林!你们记住:我们是中华穆斯林,我们热爱生命,但也不惧死亡;我们虔诚祈祷真主使我们无畏和有为!我们永不会忘记血仇;但更希望能铸天下剑为耕犁。值此动荡岁月,能勇敢地捍国卫教,方是我穆斯林儿女的英雄本色。”
“师父,”程志远本热血儿男,慨当以慷道,“师父放心!但教三寸气在,必当为国为教效力!”
“师父——”刘素贞再难把持女儿情怀。
“素贞,你这是……”
刘素贞泣道:“师父,素贞永不会忘记是恩师使素贞成为一个穆斯林的!”
“不,孩子,你应该赞美真主!”
直面爱如掌珠的一双弟子,马良选肃然道:“此去北京,你二人务须同心合力,尽自己所能以助大事;古话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为师也不多说了。”
“师父,你……”
“我在潞安府等你们的消息;求真主襄助你们!”
“真主至尊!”20、技震群雄
北京城。
这里曾先后数朝定都,为天下第一形胜繁华之地。街衢绳直,棋布栉比。皇城中心,布列着宗庙社稷,百官廨署。
程志远和刘素贞在宽坦平展的官道上行来,入眼尽是红楼画阁,绣户朱门。华服贵人同褴褛贫丐形成极为鲜明的对照。
世事如此,唯有感慨。
蓦地,大道上驰来几队铁骑。坐在马背上的骠骑兵个个披挂武装,杀气腾腾,直唬得行人纷纷沿墙靠壁忙奔急躲。
京都,这就是京都。
只片刻工夫,各主要街道便被全部封锁起来。
程志远和刘素贞无暇思考,随拣偏僻小道躲避官兵盘查。七折八绕寻到名扬遐迩的源顺镖局,却见大门紧闭显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整条街上杳无人踪。程志远走上台阶,扣了几下门环。
“什么人?”里面喝问。
“山西穆斯林。”
“有什么事?”
“特来寻访王总镖头。”
问答既毕,却不见开门。
程刘二人视听甚佳,里面虽议论如蚊讷,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别是细作吧?”
“去禀报一声……”
“不,咱这儿可不是避难所……”
程志远因不明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即向刘素贞一招手;退下台阶,二人一前一后从墙头跃进院内。
两名守门人自暗孔里见外面一对男女青年走开,正嘀咕奇怪,却不防他们以轻功翻进来,吃惊非小。其中一名更不打话,照程志远劈面就是一拳;程志远用粘化功接住来拳,再顺势托住其后胯,掌力吐处,将其扔到天井里。此人心想:糟!待落地竟如自己跳了一大步一样毫无损伤。
这时,影壁后转出几位劲装束体的大汉。
“是志远!”其中一人惊喜道。
“大哥!”
见他二人容貌酷肖,刘素贞芳心暗忖:这位定是志远的胞兄哈桑了。
这当儿,又几位回回武士簇拥着一位年过半百、身架魁梧的人走近前,其头戴白色绣边回回帽,一部漂亮的连鬓胡须,看去甚是威严。
“志远,你们来见过王五大哥。”程哈桑引荐说。
王正谊回答过程刘二人的“赛俩慕”祝词后,高兴道:“原来是马阿訇高徒驾到,欢迎你们!请问刘姑娘怎么称呼?”
“小妹刘素贞。”
这一路之上,程志远已知师父十余年前流落江湖时,在秦晋交界处的风陵渡与刘素贞之父刘森林相识;当其时,师父境况十分窘困,然潦倒而不失魄的高贵品质令得刘森林极钦敬。几日的盘桓,使得二人结为好友,同为肝胆相照的性情中人原不讲回汉之分的。几年之后,刘森林病殁,师父便应约对刘素贞授以武功。至于师父将伴随一生的“星月双剑”分赠于他二人,均自隐隐有所感,只不便言说而已。
见“大刀王五”雄豪爽朗,为人可亲可敬,程志远和刘素贞很是高兴。王正谊有心试他二人功力,随近前与程志远握手作礼。二人手一搭,程志远顿明对方用意,忙催动真力。
众人见状,皆静待一旁观看。
岳峙渊停。
王程二人俱是当今武林难得之高手;没有震天喝地的呼叫,没有激烈的喧闹;安然静谧,这是一种祥和的较量演试。
不大一会儿,咯吱吱一阵响,二人脚下的方砖皆被踩裂。刘素贞不愿意二人僵耗,当下,也不顾他人作何想,上前用“力分双牛”势从中一架,使得二人极自然地收手,自己则陡受两股阳刚大力侵袭,忙顺势导引于脚底涌泉穴;呼呼双响,脚下方砖碎成无数块。
众皆骇然。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王正谊由衷道。
刘素贞神色如常:“小妹两位哥哥让代向局主、程大哥及众位英雄致安问好,并愿随时听遣效力!”
“姑娘的兄长是……”
“大哥怎么忘了?”程哈桑提醒道,“黑风峪天威天武弟兄二人便是。”
“嘿!”王正谊顿悟,“刘氏双雄呀,我们熟得很嘛!”
刘素贞见说,心里别提多高兴。
若无精湛的内功化引术,想要分开和程志远拼力,势如登天之难。而程志远内力深厚不在自己之下,这对师兄妹令王正谊大为欢心,随让众人到屋里叙话。
转过影壁,程志远和刘素贞有暇打量了下镖局:院子很宽绰,一块坦地四周,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练功器械;院角,栽几棵枝叶婆娑的核桃树、槐树;四合型的北京式房屋,给人一种古朴典雅的感觉。
来在正厅中坐下,由程哈桑给二人引见过一干豪杰。众人见程志远和刘素贞气宇轩昂,英姿照人,且是名动武林的回族魁雄马良选入室高徒,内心喜悦,无以复加。
王正谊环视众人:“众位弟兄已目睹过他们师兄妹的功力,坦率说,若非素贞小妹出手,我只怕要栽在志远小兄弟手里……”
“大哥太作谦了!”程志远和刘素贞同时欠身而言。
众人见多识广,均对二人赞叹。
王正谊接道:“马良选阿訇能让他师兄妹前来帮助,对我们弟兄是极大的鼓励。”说着,转向二人,“哦,你们师兄妹没见着韩四虎?”
见问,程志远遂简述了此番经过。
“知感真主!”王正谊满意道,“变法事宜,举国皆知;这几日事态正吃紧,急需人用。”
刘素贞插言:“我们适才来时,各条大道尽被铁骑官兵封锁,不知是怎回事?”
“果不出所料!”王正谊道,“而今更证实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了!为救燃眉之急,今夜咱就应采取行动。”
程志远问:“请问大哥,事情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21、风雨飘摇
变法之举,至目下,事态已严重到顶点。
自半月前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四人被光绪帝钦赐四品衔军机章京之职,推行新法以来,直让清廷中以慈禧为首的荣禄、刚毅等死硬派视为眼中钉肉里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一场较量在暗中酝酿着,催动着。
血与火,尽被表面的平静所遮掩。
这是猛烈的大雷雨到来之前特有的平和与安宁。
谁也不曾觉察到什么。
终于,光绪理朝政置慈禧于不顾的行为激怒了安住颐和园的慈禧,在一班奸臣的再三“泣奏”下,独断专横的西太后萌发了废黜光绪的企图。
这一企图,迫得优柔寡断的光绪帝惊惶失措,四天内竟连下两道密诏,备述“皇位不保”,嘱谭嗣同等臣子“设法相救”并要力主维新的康有为远遁避祸。
危在眉睫之际,谭嗣同挺身独赴法华寺,联络新近由光绪帝擢升为兵部侍郎的袁世凯;希望袁世凯举兵起事,除去调任直隶总督的荣禄,兵围颐和园,以拯救皇上,拯救新法。
袁世凯与董福祥、聂士成所辖的三支军队统受荣禄节制,在清王朝诸军队中势力最强。三支军队尤以袁世凯所部人员和装备为精良。得谭嗣同之约,袁世凯信誓旦旦表示要效忠皇上,约定在光绪御临天津阅兵时,由袁世凯杀荣禄,营救皇上。
孰不料袁世凯寡廉鲜义,尽将与谭嗣同之约告发于荣禄,荣禄于天津得讯,即刻星夜赶至北京颐和园,将详情禀报慈禧。慈禧闻报,深为震怒;顾不得等到黎明,火速赶回紫禁城,不由分说便将光绪帝幽禁于瀛台(今中南海),并假借光绪吁请太后训政为名,再次临朝听政。旋命荣禄大肆搜捕改良派及所有“帝党”人物;谕令所有布新谕旨一律废除。除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保留外,所有新政均被推翻。
整个京城,笼罩于一片动荡中。
22、夜闯禁内
浮云掩月,夜幕深沉。
微弱的星光下,十数名武林志士潜行来到日间侦察清楚的瀛台外。几名值宵禁的兵勇刚巡逻过去,一干人便疾冲至两丈余高的红墙下。
风拂树叶,刷刷作响。
王正谊背插那口使他扬威成名的大刀,奋起神勇,双臂振处,身如巨鸟般飞向镶着琉璃瓦的墙端。
真不愧为群雄之首!
目睹心思,程志远与刘素贞暗中称赞。
远处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志远,素贞,千万小心!”
皇家禁地,墙高壕深。程哈桑悄声嘱咐后招手同群雄散去潜蔽起来。与此同时,程志远同刘素贞身形疾起,射向墙头。
这时,一大队武装步军已三人一组,每组间距五步,遍列于高墙之下。
戒备森严,飞鸟难过。
王正谊暗中与程刘二人一打招呼,恰似树叶飘落于禁宫内院。按谭嗣同所述地形,逐奔深处。
天色愈见浓黑。
三位英雄均初入禁地,身承要务,惟恐迷失方向。一路小心谨慎地行事,忽见前面现出灯光,忙隐蔽在一处不知殿名的假山后。偷眼瞥去,过去的是一队手提宫灯的带刀护卫。观身手,无一不是身怀武功之人。待这队护卫去远,但觉凉风拂体,静夜的微风中送来阵阵花香。
王正谊对二人轻声道:“按谭公子所画地形图,这里当是清音殿。咱顺女墙左拐右绕,通过宁寿宫再朝左手边转两处便是养心阁了。”
“一点不错;”程志远说。
刘素贞挨近两人:“我瞧兵丁巡逻不断,不管清廷如何防范,这护卫中当料高手不少。咱单力孤,到时我打掩护,你们自管动手!”
“好!”王正谊道,“记着,事若有图,咱当尽心竭力;设若难以得手,则一定要见机而作,以免作困兽斗;切记不可走散!”
刚过宁寿宫,忽地响起三下短促的笛音。三人错愕间,三队带刀护卫成扇面形迅速汇来。三人彼此心照,当即弹丸般掠至屋宇飞檐上。脚刚落稳,云破月现;清辉,泻银吐玉般朗照。三人互一对望,均暗道惭愧。
三队护卫汇在一处,足有百人之多。一名统领官发号施令:“行动就得这样!这里为防范要地,务须严加禁戒;出现异常务须按部署行动。如有违者,严惩不贷!散开!”
统领官一挥手,众护卫皆两人一处向四下里散去。
王正谊、程志远、刘素贞这才知那三下笛音是护卫信号,并非冲他们而来。
过得一会儿不见动静,遂挺着刀剑重落地面。来在养心阁时,却见这里好大一片建筑群。王正谊随手抛出一粒石子探路,旋与程志远、刘素贞潜在一道松墙后面。好一忽儿,果见暗处走来两名护卫,王正谊悄悄拽一下二人衣袖。两名护卫刚挨近松墙,骤见两道黑影疾至,未及出声即被点中穴道,接着被人提进树丛。
“想说实话就点头,不然……”
不等王正谊说完,被突然搞昏头的护卫已点头如同鸡啄米。才给其中一名解开穴道,挥手拨刀欲喊,程志远出手如电,当即制其于死。另一名直吓的点头不止。
王正谊满意地望了程志远一眼,转对剩下的活口悄然厉声:“想扯谎胡来,这就是下场!说,光绪皇帝是否囚在这儿?”
23、大闹瀛台
那名护卫溜圆的眸子里满是惊恐和不安,头摇的象拨浪鼓。
王、程、刘俱是武林顶尖人物,视听极佳,忽闻护卫身上有阵阵怪响,旋便闻臊气冲人,情知他已吓得失禁淌尿。刘素贞耸耸鼻端,心里暗骂一声,掉头离稍远些观察四周。王正谊与程志远却顾不了许多。
“皇上已被做了转移?”
护卫连连点头。
王正谊一手按在其脊柱“命门”穴上防他叫喊,另一手解开其被封要穴:“快说!”
“的的的的——”
眼见这护卫上下牙齿颤抖不休,程志远出手钳住其交腭处,催其快讲。
“现在……不,皇上现在……在……湖心……”
“什么湖心?”王正谊急道。
“湖……湖心岛……岛上……”护卫将手一指,竟然就此吓死。
程志远探探其鼻息,再握握其脉:“他死了。”
顺护卫手指方向望去,只见瀛台正中的湖心岛上灯光闪烁,从来回移动的灯笼便可看出护卫之严密。三人正自踌躇不决,又两名护卫巡哨过来。却是来换岗的。
“咦!怎么不见来福和世东?”
另一护卫随即四下搜索,轻声呼唤。
“不好,邪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