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绿了南泥湾，层层叠叠的山峦，覆盖着薄薄的青纱幔。添上嫩绿新装的白桦林中，点缀着桃花片片，格外妩媚娇艳。然而在这里垦荒的八路军三五九旅七一九团通信连战士们的生活却十分清苦。每天所吃不是小米拌山药的“双宝饭”，就是野菜掺小米的“黄花餐”，那稀稀的野菜粥，连人影都能照出。干部们瞧着战士瘦削的身体，经常为伙食问题愁得失眠。偶尔幸运地在几十里外的集镇上买回一点肉，这顿饭大家就高兴地称之“过生日”，因为实在罕见。
记得那天是清明节，老乡们都打牙祭。连里为了让战士们过好节，老早就托部队聘请的农技师罗老二在五十里外的曲家湾搞了点肉。过节那天，炊事班个个忙得满头大汗，特别是老炊事员宋山，从头晚就没合眼，他绞尽脑汁，一心要把有限的菜肉煎炒得更加可口。这顿丰盛的会餐，吃得战士们个个红云上脸。当时，我们在连部吃饭，副连长李月卿用筷子指着热气腾腾的菜说：“宋山真不简单！一样山药，搞出了不同样的五大碗。”哪知说曹操曹操就到，话刚落音，炊事员宋山闯进了连部。只见他满头汗珠，眼睛里还含着泪花，手里端着满满一大盆肉，嘴唇翕动着，似有满腹委屈，不知先从哪儿说起。
我上前接过了菜盆，用手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说：“老宋，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谈嘛！”宋山执拗地站在一边，他嘶哑的话音刚起，一颗颗泪珠已滴下来：“指导员，怪俺的工作没做好，请组织批评俺，俺心甘情愿。可是六班不肯吃这盆菜，你叫俺咋办？”
我安慰了他一阵，当即就往六班赶。一路上，也没想明白这是咋回事：六班是连队的老骨干，还是团结模范班，决不会闹什么意见……再说宋山同志，是个好党员，打从1929年起，他就参加了红军，爬过人迹罕至的雪山，走过一望无际的草地。长年累月的操劳，累弯了腰，额上一道道的皱纹、斑白的两鬓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他默默无闻地做炊事工作整整十四年了。对他来说，最大的快乐就是看到战士们能笑眯眯地吃上他亲手做的饭菜。今年他51岁啦，可从早到晚，还是手脚不闲。谁的鞋子破了，衣服脏了，他都要管。常常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补得结结实实的鞋袜，悄悄地放在战友们的炕边。谁要是有点头疼脑热，就像病在他身上一样，恨不得马上给你治好。他一会儿送来热腾腾的姜汤，一会儿抱来自己的被子……
到了六班一了解，原来有个回族战士吴茂生，今天会餐，他心里也乐滋滋的，可是，炊事班端来一样又一样的菜，他都不能吃，于是悄悄地离开了桌子。大伙转过身来看到小吴一个人坐在窑洞外的石凳上，都惊住了。班长知道一定是炊事班忘了给小吴做菜，于是走出洞来，把小吴劝回桌上。同志们因为小吴没肉吃，也就没心思吃肉，陪着小吴吃了点素菜。那一大盆猪肉，就这样原封未动。
下午，靠罗老二帮助，炊事班搞来三个鸡蛋，宋山端着一大盆肉，我端着一盘黄澄澄的炒蛋，一同送到六班，亲眼瞅着他们美美地会这顿餐。回族战士小吴一边吃着炒蛋，一边腼腆地瞅着我，他那双明亮的大眼，仿佛告诉我，他心里有多么感激。
会餐以后，宋山就暗暗四处托人买鸡蛋，他一心想要孵几只鸡，喂大了鸡就会生更多的蛋。到那时他准备给小吴炒盘嫩蛋，给同志们做滋味鲜美的蛋花汤，他想那一定美得大伙睁不开眼。可是，时间过去了一个来月，宋山还是未弄到鸡蛋。一次他到山上送完午饭回来，在路旁的草窝里发现有五个小蛋，他惊喜交集，小心翼翼地把蛋带回了炊事班，高兴得忘了吃饭。他在炕角上造了窝，从身上单薄的棉衣里，扯出棉花轻轻地盖在蛋上。心想，这一定是野鸡蛋，只要能孵出小鸡来，野鸡我也能喂得它听我使唤。从此，宋山像着了迷似的，一天总要去看上几遍。天冷了他就用棉被捂上，天晴了还要搬出来晒晒，白天怕别人摆弄，晚上怕冻坏了蛋……他急切地盼望着，希望尽快从蛋壳中孵出五个小绒球似的鸡雏。
出人意料的事发生在这天夜晚，约莫是三更天，宋山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脚上有冷冰冰的东西在蠕动。是不是小鸡雏孵出来啦？他忙叫醒了班长王开弟，掌灯一看，哎呀，是小蛇正在被子里乱窜。班长愣了神，宋山则赶忙扒开脚边的小窝，“班长，是我的野鸡蛋……”王开弟凑近一看，果不其然小窝中五个蛋壳全破了，一条小蛇还刚爬出一半。宋山孵蛇的事吵醒了大伙，我闻讯赶来，笑得捂着肚子扶在副连长肩上，副连长也笑得两眼都眯成缝儿，满屋的人乐得像一锅煮沸的水。淘气的六班副郝庆连边笑边冲着老宋做鬼脸，还即兴诌了一段快板：“老宋今年五十一，硬是把小蛇当野鸡，长虫若能下鸡蛋，气死天下老母鸡！”逗得宋山抓起旱烟袋就去赶他。
不久，战士李俊林从牛武镇买回来了一只生蛋的母鸡，罗老二特地到30里外的八顷园，换回了六个可孵小鸡的鸡蛋。老宋像母亲侍弄孩子一样，精心地喂大了孵出的六只小雏鸡。不久这六只鸡又发展到十几只。连队的伙食也改善了，不仅小吴过节吃上了鲜嫩的炒蛋，同志们也常常有蛋汤喝。只有那个调皮的六班副郝庆连，每当宋山端来蛋汤时，总要故意地冲他耍个鬼脸，使我们念叨起宋山闹的笑话。
（吕明权、徐增全整理叶浩鹏题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