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志与《心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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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志与《心灵史》

来源: 时间:2008-11-25 点击: 我来说两句


        岁在年末,时值冬至,日子进入了数九寒天,最冷的季候又来临了。似乎就需要做一些准备。心理上的?还是其他方面的?一时难以说得清。但绝非冬眠,或者储藏大白菜一类的事情。一年将逝的时候,好像总有这样一种怅然若失以及有什么事情正迫在眉睫的心境。

      就在刚才,接到了张承志的电话。凛凛冬夜里,听着他的声音一波一波地传过来,浑身上下阵阵电流。直到放下话筒,直到此刻,仍旧通体灼热,寻不着挥发熔岩的出口。

      自然就又起了那个念头,就又拿起了笔。同时,也就又一次痛感笔力不胜。

      总是这样,多少次冲动着要写这篇文章,多少次都难以落笔。对于我——据我所知还有许多许多人——来说,想平平静静地提及张承志和他的那部书,想轻而易举地写出满满的感受与心迹,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首先你得先学会在60万哲合忍耶的注视下,像他那样地站立着。

      或者像他说的那样,以他的那部书为地图,八次从大西北、十次从西海固归来以后,再一起来参与和完美那部书。

      相传:那部书是一团火,你惟有把自己当做一簇柴草,勇敢地投身进去,才能于熊熊的燃烧中,爆发心灵的真正感动。

      相传:那部书是一片海,你惟有把自己化为一朵浪花,忘情地纵身跃入,才能在没顶的汹涌中,体尝知感的真正陶醉。那部书自然就是《心灵史》。

      记忆中,听张承志第一次提到《心灵史》的创作,是1987年的秋天。当然,那时候《心灵史》这一书名还未形成,而且书的框架、构想也更不是如今这个模样。

      那一年,张承志尚驻锚海军,他是自青岛北海舰队返京途中,路经济南下的车。他那时身穿深蓝军装,头戴大盖帽,看上去更加壮实了许多。但我注意到,他虽然仍旧健步如飞,却没有了两年前来济南时的那份潇酒,他虽然仍旧充满了不可遏止的激情,话语却很少,沉思默想的神色更多地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显而易见地多了一种谜一样的东西,像是在岁月的击打中,渐渐镂刻而成的。但我又不明白,仅仅两年,张承志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现在说起来,当然明白是何原因了。那时候,我却并不清楚他正身处西北秘境,关于人心、人道的思考正激烈地接近顶点,《心灵史》的执笔决心也正在急速地逼近。

      有一天晚上,夜已很深了,我的妻儿已在套间里睡了。我们两人默默相对,或翻翻书或聊几句天儿。他似乎再也看不下去手中的那本书,突然把它扔到一边儿,突然很低沉又显然很激动地说起他要写一部长篇,上下两卷,回族题材。记得他当时说了一些情节,也提到了几本宗教书籍,以及门宦、教派一类的词语,但那时我的人生态度和教门知识实在浅薄得可怜,一边听他说着,一边只是茫然地点着头。后来,他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你多知道一些回民的事,多懂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就好了,就能跟你说清很多事了。

      如今想想,真对不起他那晚的谈话。他那晚的神情至今如在眼前,那么沉重和痛苦,那样的无以倾诉。那时,我不知他所说的长篇就是《心灵史》的雏形,我不知殉道赴死,被清军杀害在宁夏金积堡的“山东金爷”就出生在距我住处不远的饮虎池畔。

      有时就想,张承志真是一个值得羡慕的人,无论内蒙草原,还是宁夏山区,抑或山东济南,所到之处都有他顺手可掬的所谓题材和故事,似乎这些东西就专是为了他而存在而沉默着,只等他的脚步踏近,便即刻显身。

      后来才渐渐明白,这只是一种表象,在这之后,其实深藏着巨大的前定和神秘的口唤,这确是一种天命,一种位级,一种不是随便一个人便可以获得的殊荣。用张承志的话说,就是——神示。  由此看来,张承志其实是一个有福的人。

      后来,参加一些笔会,几次路过北京,恰巧他都在家,不过不是刚从西北归来,便是正要启程再去。他那时拒绝了所有的笔会和文学活动,背向文学界,魂系大西北。

      那段时间里,他常有一些令读者和朋友们惊异的身手,比如三部长诗《黑山羊谣》、《海骚》、《错开的花》是那些日子完成的,比如突然之间他又爱上了油画,醉心于色彩,同时,《黄泥小屋》、《沙沟寺》、《圣山》、《青砖小墓》等等几十幅油画,就那样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的居室里。

      我又一次对他感到迷惑,尽管我对他的情感对他的追随越来越坚定。

        有天夜里,我宿在他家,我一边坐在沙发上读着他发在各报刊上的一批散文——那时,散文集《绿风土》尚未出版——一边不时凝望着他迅疾书写的姿式和他的阔大的后背,有那么一刹,我感到他似乎根本就不在面前,以他的后背为界,前面是一个陌生而神秘的世界,那一刻他的身心都在那个世界里。后来,当他站起来,坐到另外一个沙发上时,我看到那章刚完成的稿子上,有着一些“神交”“沉醉”“绝产”这样的语言,我又一次触到了刚才的幻觉。那个稿子便是日后发出的《海骚》。

      还有一次,我去时,他正在往画布上涂抹颜料,他那么庄重甚至是神圣地一刀一刀地堆着砌着,叫我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受。难道你真就要弃文从画,改变表现形式吗?难道你真要走上一条从零开始的道路吗?张大哥。我在心里暗暗地问着他,我没有说出口。我已经习惯于完全地折服和敬佩我这个天命中的兄长的一切行为方式了。

      那天走时,我带走了他送我的油画《青砖小墓》,从北京到云南,又到济南,然后便迅速挂上了我书房的墙壁。一位画家朋友,听说是张承志的画,立刻为它配制了一个精美和谐的画框。许多朋友都知道这是张承志的画作,但不知道这是对新疆焉耆哲合忍耶拱北中刘四总爷——被清政府凌迟于乌鲁木齐——坟墓的描绘。我总觉得无法给这些异族朋友们说清画中的心情。这些年来,我有一个体会,有许多事情,确实是说不清楚的,这里确实有一个悟性和血液问题。

      甚至我,也是在许久之后才渐渐理解了张承志的初衷:在《心灵史》开始写作之前,“在皈依一种无限的朴素之前,在跳进一个远离文学的海洋之前”,他必须实现最彻底的艺术化。

      他确是“一名从未向潮流投降的作家。一名至多两年就超越一次自己的作家。一名无法克制自己渴求创造的血性的作家。”他确是内蒙古草原和西海固沙沟培育的一个精灵,只是“有时显现为诗,有时显现为画。”

        再往后,电话中谈过《心灵史》发表的问题,我知道书已完成了。那时,许多刊物都争相索约张承志的稿子,奇怪的是,这部书却无人敢接。中国的文学界就是这样,在一些大事大非面前,在一些人生的紧要关头,在一些需要出面救助一下正义而贫穷的人民的时刻,其态度非常令人失望的。当然这并不奇怪,“文人无行”,古已有此一说。

      张承志不是文人,他首先是一个战士,或者说只是人民的一支笔,或者干脆可以说,为了民族和正义,他已举意做了“古尔邦”的羊了。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张承志和《心灵史》了。但我此刻写着这篇小文,回想着他近10年来的传奇生涯,眼里禁不住一热一热的。有谁能像张承志那样,穿一身破旧衣服,戴一顶小白帽,舍家撇业,说走就走,住马车店,挤长途车,只为了奔赴那片净土,为了一个穷人的宗教,为了彰明一个民族的历史,不惜一己的牺牲和消失?这与某些打破了头往文坛中心钻营,抓破了脸争夺各种名誉,一笔下去恨不能就“芝麻开门”,四面周旋全为了财权利禄的丑行,相去何其遥远?

      如今,因了张承志和《心灵史》,许多人都知道诸如“举意”“尔麦里”等等这些宗教用语了,但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明了其中包含的神圣、贵重和责任、义务呢?又有哪个作家真正能像张承志这样,豁出身家性命去“干”一次人生的“尔麦里”呢?在这里,“干’与“不干”,绝不是形式,而是是否皈依和诚信的原则界限。张承志“干”了,“不干”的人就永远难以企及。

      张承志在《心灵史》的前言中说道:“对于我在1978年童言无忌地喊出的口号——那倍受人嘲笑的‘为人民’三个字,我已经能够无愧地说:我全美了它。这是对你们的一个约束;如今我践约了,没有失信。”

      记得最初读到这段话时,我险些落下泪来。我觉得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其中的苦涩和自豪,感受到了高贵尊严的区别和拒绝,也感受到了热诚的呼唤和信任。

      然而,中国文学界却在此书出版——感谢花城出版社——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保持着一种可耻的沉默。多少人都争先恐后地参加一个所谓的香港财经女作家的讨论会,多少人都盯住一个两个红得发紫的“腕”类作家较劲儿,却就没有一个评论家说一句关于《心灵史》的话。

      最初那段时间里,忍不住就时常想,中国文学界怎么了?中国的批评界怎么了?难道除了“游戏”“把玩”之外,真就没有一点正义和人心了吗?后来渐渐想通了,这里面其实存在着一个“配不配”的问题。你要评论一本书,你至少就得有与作者差不多的感悟能力和理论高度。不然你就甘拜下风畅开心扉以你人格的力量去毫无顾忌的赞扬和宣传吧。二者都不具备,自然就不便多言多语了。

      由此,我们完全可以得出一个极不“文学”极不雅量的论断——沉默是金,但沉默有时也是狗屎。

       是从张承志的日本来信中,得知《心灵史》的出版消息的,信中说:此书是我生为一个回族儿子活一场惟一的一册贡献,也是我惟一的一件宗教干办。世论评议,一概不问,文学历史,不做分类。别人写作,为了一步步更大地出名,我的压场戏,以秘密和拒绝文学界为方式,实现了我的梦。少许文学困人会说三道四,他们怎知,我这本书根本与文学界无关,这是原始的“书”,不是他们寄生的“领域”,这个无耻的文学界,我早该和它撕开了。

        这同时又是一封对祖国对回回民族充满了情意和思念的信,信中还夹寄了一张他在日本的照片——居室四壁挂满了完成和未完成的油画,除了绿绿的草原便是焦渴的旱海。

      之后不久,便收到他爱人从北京寄来的书。读书的那些日子里,真正是如痴如醉了。但书读得并不快,因为必须不时地停下来,让过于急速的心跳,稍微缓一缓,才能再读。后来有很多人告诉我,说都有这个过程。那段时间,除了读,就是到处诉说到处宣传,有时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察到这种过分的激动,对还没有读过书的人来说,太穷兀太茫然了,急忙戛然而止。那时候的心情实在复杂,既盼望有众多的人去读,又害怕都来借我这一本,把书弄丢了。后来,确实因为借书的人太多,我只好收藏起来,谎称借出去了。

        值得高兴的是,一段时间之后,《心灵史》在一些书店里悄悄上架了。更值得高兴的是,所有读到书的人,都大大地不同于文学界尤其是批评界的“行家里手”们。

       济南有家书店的营业员告诉我:有一些人进了门直奔《心灵史》而来,拿到书以后,二话不说,回头就走,真有意思。

      菏泽鄄城县城的一个小学教师,听说书店进了这本书,囊括而去,分发给要好的朋友们,一伙青年人把张承志简直视做心中的“神”

      有个画家朋友,读完以后,跑来告诉我,这是有生以来,可以影响他的人生观的第二部书。第一部他也说了,我忘了。

      有的朋友半夜里忍不住上门来,非要和我交流对此书的感受,说通过《心灵史》,他对回族有了全新的认识。有的朋友打电话来。  有的朋友整本地复印。

      有一位回族老大哥,说起张承志和《心灵史》,满眼含泪,他说“我简直太爱他了”,对这种语言,我深感震动,而这位老大哥说得却是极其真诚自然。更叫人感动的是,这些朋友中,大多都是汉族人。

      说到这里,想起今年夏天和张承志一起去烟台。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伙子,就因正读着《心灵史》,又因他的朋友说到张承志在烟台,竟然几乎全家出动,贵待张承志。

      另外一个小伙子已是作家,见到张承志时,竟只是憨笑不止,说不出一句话。后来在海里游泳,他几乎寸步不离张承志,我和张承志都明白,他是深怕张承志万一出什么危险。

      如此看来,对张承志和《心灵史》的真正理解和感悟,就深埋在那些只能用心灵去体验,却往往无法动笔或者即便写出文章,也不被报刊所重用的底层人民中间。

      应该说,继只言片语,到一些名不见经传但是豪气冲天的小人物的短文,再到近来有些既是名家也有真知灼见的长文,有关《心灵史》的文章,已经越来越多地见诸于报刊了。但是,不能不承认,与《心灵史》本身相比,能与之可匹敌的好文章,还是太少。也就是说,对于《心灵史》的研究还根本没有开始,对于张承志本人尤其是他创作《心灵史》的谜一样的过程,也还未曾深入探究。我总觉得,只后者一点,便既可以做为一种现象探讨,又可以写成一部纯粹的文学作品。

      我曾与张承志就《心灵史》本身,有过深谈,我只能说,我被人的生命中难以更改的巨大前定深深地震惊了,对书中一些痛苦而又神秘的隐语,更加清晰也更加视为禁忌了。我想起了穆罕默德一千年前说过的话“不该降临你的事自当错过你。而该降临你的事,不会错过你。”

       张承志说,在《心灵史》的写作过程中,他真正感到了神示。四个月的时间,完成全书,而且无论什么心绪什么环境,坐下来就可以写,如果不是囿于字数,可以一泻千里地写下去。

      近来,我想这种神示大概又一次降临在张承志的身上,因为,我们正不断地读到他的文笔依然优美,思想却更加深造激烈锋利的散文。因了这些美文或者说檄文,人们对“清洁”对“名片”对“签证”对“体制”对“祖国”对“列强”对“人心”对“正义”对“信仰”又有了另一种思考。

       你说过,张大哥——

      “当你们感到愤怒的时候,当你们感到世俗日下没有正义的时候,当你们听不见回音找不到理解的时候,当你们仍想活得干净而觉得艰难的时候……请记住,世上还有我的文学。”

      这确乎是一个神圣的约束。因了这个约束,我们将紧紧地一如既往的信任你,追随你。

      贵重的色俩目(祝福)寄与你!丰美的赛瓦布(回赐)归于你!回族长子张承志。

      写完最后两行,我抬起头来,窗外已经明亮,人声尚未喧腾。整整一夜文字,换来满心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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