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困在里面,我们希望能够打开它,但假如它突然被打开,里面会流出血一样的东西。——敦雅·米卡埃尔
我不是巴解组织的诗人,我是一个诗人
加桑·察滩是巴勒斯坦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现任职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文化部文学及出版总监。
在喜来登酒店浸会大学的欢迎茶会暨作品朗诵会上,察滩朗诵了他的诗歌。浑厚而具有磁力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和音响覆盖大厅,在听众中间弥漫,主持人形容察滩是“最具魅力的男人”。
察滩现居拉马拉,在1994年他40岁时回到巴勒斯坦以前一直处在流亡之中。
“我在4岁的时候举家离开巴勒斯坦,住在约旦的难民营里。父亲是一个诗人,他有一个图书室。在难民营里很少有这样的情况,父亲总是带着他的书和孩子流亡。”
察滩在难民营里开始自己的学习生活,辗转到过安曼、也门、贝鲁特,在流亡之中长大,在流亡中参加了巴解组织。
察滩在接受记者访问时说:“我不是巴解组织的诗人,我是一个诗人。”
在成为一个诗人以前,察滩并没有对于写作的具体想法:“我只是想做些什么。生活在难民营里,让你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完整,你的生活缺点什么。在难民营里你只有漫长的等待,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为什么要写作,也许只是为了学习父亲,为了重操父亲的旧业。”
除了是一个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察滩还制作纪录片,资金来源是巴勒斯坦非政府组织和欧洲的民间组织。他的第一个电影主题是加沙地带的移民。在媒体中加沙地带是狭窄的街道,一些孩子在扔石头。察滩试图改变世界对加沙的印象,他走进了渔民之家。电影的片名叫《狭窄的海》,“为什么叫《狭窄的海》?因为以色列人在加沙设置了墙,渔民不能自由出海捕鱼,只能在狭窄的海里捕鱼。”《狭窄的海》在1995年开罗国际电影节获金奖。
“我必须重建自己与祖国的关系。我们在流亡中也有自己祖国的形象。但这种形象和现实是不同的。”
“巴勒斯坦曾经有很好的戏剧传统,可在1994年以前,所有的剧院、影院全部被摧毁。但是人民以自己的方式上演戏剧。比如在学校里演出戏剧。1994年以后,15万人口的拉马拉有了自己的剧院。每天都会有戏剧上演。观众和演员的关系在长达20年没有戏剧表演之后变得疏远,我们重建了戏剧和观众的关系。我不是剧作家,但是有时候我会把自己的小说改编成剧作上演。我为巴勒斯坦和德国的剧团写的剧作在日内瓦和欧洲的城市上演。我的戏剧主题也是流亡的主题。有时候我甚至喜欢上了流亡的状态。”
察滩是巴勒斯坦作家协会下属“诗之家”的创始人之一。
察滩现在参与巴勒斯坦作家协会的领导工作,作家协会有500名会员。察滩说,作家协会的作家并没有按照指令写作,作家的写作是自由的。
“我的写作更加关注内心的问题,这样一种看待事物和描写事物的方式能够给作品带来鲜活的生命。但是在我的写作里一直有政治的因素在里边,这中间一直有一个沟,你是作为一个政治人物,还是作为一个诗人面对写作?这是我面临的问题。就我个人来说,开始写作的时候我是一个难民,想不陷入政治里面是件奢侈的事情。流放生活是我作品中的一个主题。我关切的问题是如何寻回我自己,这是我能够为读者带来的信息。”
“对我们这代人来说,巴解组织不仅是一个政治组织,它带给我们希望和梦想。”
我的故事,就是整个中东的故事
穆罕默德·舒卡尔是定居在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作家。
在抵达香港之前一直麻烦不断。舒卡尔不断被人要求解释他的身份。
“我的护照是以色列签发,可我是巴勒斯坦人。我1941年出生,可为我签发护照的以色列1948年才建国。”
“我的故事,就是整个中东的故事。1948年,我只有7岁,因为加沙河岸不断的战争和枪声,父亲只好带领我们全家离开故乡。”
舒卡尔的第一部小说就是关于那个被迫离开家园的晚上。
舒卡尔热爱他的同胞——思想家萨义德:“他来自巴勒斯坦耶路撒冷,但他是美国公民。在1967年前他是远离政治的,1967年以色列发动战争,那一天开始他变成了政治家。他开始深切感受到他是巴勒斯坦人。他既在美国又不在美国,既在巴勒斯坦又不在巴勒斯坦。但是对自己这种犹疑不定的身份,他是很满意的。他觉得人的身份并不是不变的,身份认同不断在发生变化,你能够不断丰富你的身份认同。萨义德相信美国的民主,但同时他强烈反对美国所领导的暴行,他赞同中东的和平,他支持巴勒斯坦建立一个民主国家。”
《太阳与人》是舒卡尔阅读过的一部小说。这部小说被他看成是巴勒斯坦民族的寓言。故事讲述三个巴勒斯坦人藏在一辆坦克车里偷渡。这三个没有护照、没有身份的人,在通过科威特的时候躲在坦克车里,驾驶员因为中途害怕而逃掉。三个没有身份的人躲在闷热的坦克车里,进退两难,不敢出声,因为一发出声音,就会被人发现,如果被逮住就会马上遭枪毙。结果是那三个人闷死在坦克车里。当他们被发现的时候,有人质疑他们死的意义:他们为什么不敲坦克?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发声?
舒卡尔说:“他们不能说,他们没有身份,他们也说不出声音来。他们的声音完全被湮没掉了。”
没有身份的焦虑是巴勒斯坦人民的焦虑,也是巴勒斯坦民族的焦虑。舒卡尔是一个优雅的老人,待人接物礼貌诚恳,他的面孔坚毅,目光深邃柔和,从外表看不出他是一个生活在战乱之地的老人。
“我的创伤在内心,不在外部。”舒卡尔说。
“我们没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一直生活在被占的领土上。在每一天的生活里面,巴勒斯坦的人民都受到各种各样的折磨和痛苦。这样的痛苦太多了,以前的不讲,只讲最近这五年,整个加沙地区每天都会有枪战。巴勒斯坦人要离开被占的领土,到别的地方,从城与城之间,从一个地区到另一个地区,都要检查。这种检查包括车辆检查,包括身体检查。每个过境的人都会被检查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炸弹。有一个巴勒斯坦的画家,为了应付检查就把自己的衣服挖出很多洞,因为从衣服的洞就能看到肚皮,那样就不用检查了。”
舒卡尔有很多作品是表现难民营生活的,在巴勒斯坦有两代人几乎都是在难民营中长大的。舒卡尔有两次被以色列士兵关到牢里,一次是1969年,关了一年。一次是1974年到1975年,他被押解出境。出境之后,舒卡尔流亡了18年。
很多巴勒斯坦作家都有被驱逐出境的经历,很多人被关进监狱,作品很难发表,因为巴勒斯坦的一部分仍然在以色列的占领下,也不容易把书带进来。巴勒斯坦作家不能够靠写作来维持生活,他们必须另找其他生计,做教师,做记者,还有的做巴勒斯坦当局的雇员。
“我们日常生活非常艰难,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要过好日常生活。当然我们也会感到很多焦虑,缺乏安全感,但是我们要坚持写作,表达我们自己。”
“写作对我意味着什么?通过写作我能够发现我自己。写作使我感到内心很满足。不写作我的生活反而会很困难。我写作已经有45年了。现在想停下来也不容易,停下来后我的生命怎么办?”
现在舒卡尔大部分时间都是写作和阅读,每天坐在电脑旁写作一到两个小时,然后阅读两到三个小时。
他的小说被译成数种语言,包括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2004年在约旦的安曼和2005年在巴勒斯坦的拉马拉举行的第六届和第十届书展中获得荣誉。2004年舒卡尔应邀赴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作家笔会做驻会作家。
作为一个作家,舒卡尔积极参加巴勒斯坦的社会公共活动,他是巴勒斯坦人民党的党员,这是一个左倾的党派,他是这个党中央委员会的成员。
舒卡尔的作品除了关于巴勒斯坦问题、政治问题外,还包括乡村生活和农民问题。最近五年开始写一些讽刺小说,作品有了一些黑色幽默的意味。在这些小说里面有一些政治、体育、音乐界的明星开始进入巴勒斯坦问题,比如麦克尔。杰克逊、拉姆斯菲尔德,还有安南和黎巴嫩一位非常有名的歌手。
“在苦难生活中怎么产生黑色幽默的风格?事实上这是我们困境的一个反映。我们阿拉伯有一句谚语———更糟糕的事情反而会让你发笑。我们把幽默作为武器,比如受到统治者的压迫时候,我们会用幽默加以反击,在文学作品中,我们以幽默面对以色列的暴行,告诉他们尽管面对暴行,我们仍然可以微笑。”
舒卡尔自认为是一个世俗的作家。“我们有基督徒作家,也有穆斯林作家,比如我是穆斯林,但我是世俗作家,很多现代阿拉伯知识分子都是世俗作家,有的作家甚至是左倾的,有些作家根本没有宗教信仰,现代伊斯兰文化在本质上是世俗文化,不是宗教文化,宗教式的作家反而比较少。”
“我们的社会有许多冲突和矛盾,我们有很多保守主义者,也有另外一些具有现代意识的人。因为以色列的占领和美国在中东的政策,促使了中东保守主义的产生,但同时我们有很多知识分子和一部分人,他们赞成现代化,支持现代思想。”
“在日常生活中,比如人们都到清真寺祈祷,这是一个习惯和传统问题,和我们通常说的原教旨主义不是一样。原教旨主义是一种政治观点,原教旨主义只是把宗教当作政治武器,普通人不是原教旨主义者,他们祈祷但他们不是原教旨主义者,他们很多观点和原教旨主义是冲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