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回族家谱中“家规祖训”对弘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贡献

 家庭、家族是社会的缩影，家之有谱，犹国之有史。家乘谱牒是我国许多民族记载家族历史的重要方式。明清两朝，修谱之风大兴，不仅在汉族民众中广为流传普及，也进入了回族望门，后来相继传入回族民间，成为回回民族教育后代不能“数典忘祖”的传家之宝。

  细读多部回族家谱，其架构中必设的“家规祖训”，内容丰富，意义深远。其尊敬先祖、孝顺父母、扶危济困等思想，对于弘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历史贡献不可低估。回回先人利用“家规祖训”的形式，对后代子孙进行爱国爱教爱族的教育和积极配合社会开展法制宣传等教育形式，使其后裔严遵“家规祖训”，诚实做人，勤俭持家，学业有成，报效祖国。充分显示出回族先人的“家规祖训”注重儒家倡导的道德教育，同时在许多方面也深受伊斯兰文化影响，具有自身鲜明的特色。

  沧州回族戴氏创谱人戴盛合（五世）在所撰祖训中提出：“余致力吾族宗谱之旨，在于尊祖敬宗，后裔悉源，固守先章，以留香烟之传，勿失吾祖之本也。世世代代递及千古耳。”训戒戴氏子孙：“敬祖之意，卒逝之期，应刻肺腑，岁岁祀之，切勿玩忽。”①湖南《马氏族谱》“彬公庭训”载：“夫孝为百行之先，人一不孝，百行俱无可言，人一不孝，五刑无出其上，岂不可惧乎？夫父母生养鞠育之恩，昊天罔极……尔辈思之慎之。”②

  上述同卷中的《丁氏族谱》“三刻家训”中载入爱国家、守法律等条文更为精辟：“一、爱国家，积个人而成社会，积社会而成国家。国者家之所存，家者身之所系，未有人无国家而能存在于世界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当此竞争之世，为国民者，当竭尽爱国天职，与国图存，若秦越视之，则皮之不存，毛将安附？”“二、守法律。国家订立宪法刑律，所以保障人们，范围秩序。凡属国民，应知遵守。若故意触犯，执法者定按律相绳，事后知非，噬脐何及？与其悔之于后，曷若慎之于前？”③该谱修撰于民国十一年（1922年），正逢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时期，故家训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民族自强、自立、奉公守法观念教育丁氏子孙后代，警示世人。

  据沈阳回族《铁氏家谱》载：“及祖训之谆谆戒诲，有能守之而勿犯，则可谓吾族中之望人也。所戒云何？充役之贱必严戒惩治之，害生之业必殷勤教诲之。孤独无告者，同族必字之；鳏寡无依者，同族必收之；及贫贱有以相济，富贵无以相欺，以至生死必赴，婚丧必助，因皆历历而明证焉。”④这篇产生于清道光二年（1822年）铁永锟（八世）等弟兄四人之手的祖训家规，严格要求族人且勿违背祖训遗愿，对失去父亲而贫困的孤儿，族人要帮他（她）成家或嫁出；年老丧偶无依靠者族人要收留养老；有困难大家支援等阖族亲睦，扶困共助的风尚，今人更应效仿。

  “家规祖训”，其实就是家族内部的一种习惯法，一种调节家庭内部稳定的根本大法。这些族规的主要内容一般都必然包括遵守教门、忠君爱国、济贫救弱、勤俭治家、尊老爱幼等几大方面。

  如在云南昭通回族《下坝马氏家谱》(清嘉庆七年修撰)中，明确规定了十条族规：

  一族之教，认清真则有认礼斋课朝，论民教，则有耕读与安分。并酌定族议规，……合族子弟后生有所惩戒，无敢逾越。耕读为衣食之源。……故为族长，必据下列十件清真正条，各教之大道，以训诫子弟。儆顽惰以化蠢愚。士可作国家之祯。干农，可作盛世之良民。斯不负我太师之根。……

  十大正条如下:

  一、议论公祖之规定须认真讲究，不得以下犯上，若族有忤逆犯上者，族长照犯罪过大小依法处之。

  二、各家父兄应约束各家子弟，不准擅入邪门，倘故入邪门，照法处治子弟，重责戒父兄，从重认罚，以警其余。

  三、族中子弟宜悔迁善，不准附合匪人，拦路抢劫。若阳奉阴违，务须认真查拿，送官处治。

  四、年幼子弟宜安分守纪，不准借故生端，若三五成群借故敲磕于人，族中查拿送官处治。

  五、族中子弟不准奸淫邪盗、通婚估娶，抗违者送官处治。

  六、族中受人过分欺侮时，齐族理论，但须各带用费，先礼后从，勿恃众妄为。

  七、族中不准占势，以大压小，以富欺贫或以贫骗富，违者依法处治。

  八、族中子弟不准酗酒滋事，若违者，以教规处治。

  九、各族中子弟务须教以礼为本，指从正路，若凡不信，送官处治。

  十、念经耕读，或习耕种，不可惯习不种⑤。

  由此，我们看到，作为一种回族习惯法的族规，一方面用于规诫族内子弟，同时它又将伊斯兰教的教规与汉文化中的宗法制度很好地结合起来，这或许正是回族的高明之处。

  下坝马家的十条戒规涉及人伦、教门、本分、婚姻、人际、教规、治家等方面。而蔡家地马姓家族的族规则多达十四条之多，从不同的侧面对族人的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加以规训:

  一要认主认圣，切勿举伴信邪，挖尽根本，不得为我们大圣人的教生。其余教条命行禁止，各宜加意遵行。

  二要忠君王，仕则尽忠报国。其余为士为农，务须各宜务本业，不可欺罔为匪有犯。

  三要孝顺父母、友爱兄弟，……

  ……

  五要戒赌博饮酒，不可说谎，奸淫放纵子弟，不务耕读……

  六要尊长恤孤，不可擅恃财气，以卑幼干犯长上，长者亦宜平恕开尊，不得以辈长欺，横行挞辱，有伤本支之谊。

  七要笃周济急，不可吝财帛不济，族内贫乏无家无室及贫寒变教者，其余施舍行善听其自便。

  八要倾心合家，不可面从心违，背谈族中是非， ……其余穆民亦不可背谈。

  九要婚姻配子女，不可苟顺私情，擅自许配不通知族人。

  ……

  十一要戒贪财，不可见利忘义、有伤天理，……有沾辱祖宗，如明故为，族之邻近知情宜急劝发，切勿互相容隐，一例同罪。

  十二要隐过恶闻，人之过犹如闻父母之过，耳可闻口不可言，切勿幸灾乐祸，攻人隐私。

  ……

  十四族中议定族长房长原以才德兼优阖族仰望，遇有口角是非、争长论短，族长房长务须从……

  大清乾隆三十三年岁次戊子仲冬月十四吉时，有族长鳞炳公修于贵州省威宁州祖茔三元山之麓撰书⑥。

  从中，我们看到，忠君爱国、恪守教规被写入了该宗族之大法中，使得国家认同、民族认同和宗族认同三者相互吻合了。同时，如遵守孝道、戒赌博饮酒、周济贫困、戒贪婪等既是伊斯兰教中所蕴含的精神，同时也是汉族儒家文化中的应有之义，更是今天建设和谐社会所应大力弘扬的道德准则⑦。

  回族文化是伊斯兰文化与儒家文化碰撞迸溅产生的灿烂火花。它不仅吸纳了儒家文化的精粹，而且保留了伊斯兰文化的内涵。因此，饱含着回族文化底蕴的回族家谱便具有了自身鲜明的特色。这一点在回族家谱的重要组成部分——“家规祖训”中深刻地体现了出来，其中展现的回族传统道德原则是对中华民族传统道德原则的有益补充。

  如辽宁戴氏回族遵循伊斯兰教近亲非婚的原则，在其家规“五法四则”中强调：“切忌同姓通婚，丧失天伦，损害吾族之纲义之风，沾辱先祖之讳，混乱吾宗，遗臭万代，岂不耻哉！逆者，吾族之异耳，永勿入谱。”⑧不仅如此，还规定包括祖裔内演变为非穆斯林的老、乐、皇、华、姚、孔、黄等氏“亦不通婚”。

  与汉族一些谱书不记嫁出女，嫁入女只记原姓不同。回族戴氏家谱“五法四则”中称：“女笄者必书明适某郡、某屯、某公之室。”“凡妻氏某庄、某姓、某公之女皆注明。”⑨体现了回族对妇女地位的重视。

  宋明理学提倡“存天理，灭人欲”，在这一理论的影响下，古代汉族社会曾出现鼓励寡妇守节、大树贞节牌坊的现象。而回族家谱族规中则明确指出“妇女可再醮（再婚——笔者注）”⑩，表明回族尊重妇女婚嫁自主的基本权利，这是符合人性的，在封建社会里也是难能可贵的。

  婚礼和葬礼在汉族宗法社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其程序相当繁琐。而回族受伊斯兰文化影响，倡导简化婚丧礼仪。回族《铁氏家谱》祖训十则中规定：“丧娶不许拘泥贺奠礼仪。”?輥?輯?訛这一点与今天提倡的建设社会新风尚是一致的。

  传统封建社会中，人们普遍有“重男轻女”的观念，生了男孩称为“弄璋之喜”，生了女孩称为“弄瓦之喜”。更有甚者，有的家庭生了女孩后竟将其溺杀。这一现象在古代许多民族中都存在过。对此，受伊斯兰教信仰影响，回族在其家规中强调不仅不能伤害女婴性命，而且还要将其精心抚养，待其成人后负责将其许配善良人家。如湖南邵阳回族《苏氏族谱》在其家规中就规定：“我祖教门一本传流，生子皆祈百寿；生女何得遽置死地！无故宰牲，犹伤生物之心，况人命关天！纵不惧后世之罪，独不畏王法条条乎？况后世明明在迩，俱宜未见归信，吾恐烈火焚烧时，女儿叫不应了。再者，养女攀高门，吾闻德行心术，真心尚以‘思略穆’（阿拉伯语音译，和平、平安之意——笔者注）为高，未闻徒以富贵为高也。倘以亲生爱女适之，除非我本不是教门则已，若既是教门，方欲近主清高，求救生灵，求护后代，何得以至爱之女而永抛躲贼黑（波斯语音译，意为火狱——笔者注）乎？以女置之‘躲贼黑’，父虽有善，其能安享天堂之乐乎？是以有心遵教规者，第一勿伤婴孩之命，迨至成立及笄择吾教中贤者而嫁之。若谓人难长大，必有一草一露，若谓教门皆穷汉教穷者不千万于我等乎？吾愿顺命者依理而行，庶几父母全天性之恩，后世得脱离之报。至于富贵贫贱皆主所定，岂人力所能自主哉！”?輥?輰?訛

  “古岸陶为器，高林尽一焚。焰红湘浦口，烟浊洞庭云。田野煤飞乱，遥空爆响闻。地形穿凿势，恐到祝融坟。”唐人李群玉的这首《石潴》诗，反映了唐代人们对环境破坏包括毁坏森林，污染空气和噪声扰民的忧虑。

  事实上，古人之忧于今变成了非常严峻的环境问题。人们因为砍伐森林、捕杀动物、破坏生态平衡而遭到了大自然的报复。

  在回族文化中，有很多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的内容。回族所尊敬并效法的先知穆罕默德反复告诫其教众要善待世界上所有的动物，还曾说过：“世界美丽而又呈现一片绿色，真主赋予你以它的管理人角色。”“谁栽种了一棵树并勤奋地照管它直至开花结果，谁就将得到回报。”

  因此，在回族家谱中出现要求保护环境，保护动物的家规是不奇怪的。湖南邵阳回族《苏氏族谱》在其家规中指出：“凡山之有树，所以培植冈陵也；树有鸟鸣，所以热闹种植也。故凡结穴之地，必有茂林修林之雅，又有禽声上下之和，登斯山者莫不以为钟灵毓秀之美境也。若并禽声而去之，求所谓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者何有也？闻祖山近来间有铳打鸟鹊者，嗣后必戒之，慎之，以为培植祖茔固然，抑以养其好生之德，以效古人惠及禽鱼者，则其人莫大焉已，谨嘱。”?輥?輱?訛

  回族在百年前就教导子孙要有环保的意识，这种意识在今天世界面临环境危机的紧迫局面下，更需广泛宣传，使全社会都动员起来，加入保护环境的行动中，为后代留下碧水蓝天、绿草如茵的美好家园。

  综上所述，挖掘回族家谱中独具特色的“家规祖训”，发扬其精华，对于弘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仍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

  注释：

  ①转引自马文清、回树昌《论家谱对回族学研究的历史贡献》，载于中国回族学会编《回族学与21世纪中国》，宁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23页。

  ②湖南《马氏族谱之彬公庭训》，载于马亮生主编《湖南回族史料辑要》，湖南出版社，1995年，第42页。

  ③湖南《丁氏族谱三刻家训》，载于马亮生主编《湖南回族史料辑要》，湖南出版社，1995年，第65页。

  ④《重修铁氏家谱题后》，载于刘侗主编《辽宁回族家谱选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60页。

  ⑤云南昭通《下坝马家谱序（老谱序）·序谱总法约录》，载于马建钊主编《中国南方回族谱牒选编》，广西民族出版社，1998年，第187页。

  ⑥《太师马家谱历史系统图考·前言》（清乾隆三十三年本）。

  ⑦胡青、马良灿《回族家谱的三个维度：族源、族规与人伦》，载于《回族研究》，2007年第2期，第128页。

  ⑧辽宁《戴氏宗谱·五法四则》，载于刘侗主编《辽宁回族家谱选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02页。

  ⑨辽宁《戴氏宗谱·五法四则》，载于刘侗主编《辽宁回族家谱选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02页。

  ⑩辽宁《铁氏家谱·祖训十则》，载于刘侗主编《辽宁回族家谱选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62页。

  11 辽宁《铁氏家谱·祖训十则》，载于刘侗主编《辽宁回族家谱选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61页。

  12 湖南邵阳《苏氏族谱家规》，载于马亮生主编《湖南回族史料辑要》，湖南出版社，1995年，第55页。

  13 湖南邵阳《苏氏族谱家规》，载于马亮生主编《湖南回族史料辑要》，湖南出版社，1995年，第58-59页。

  （作者系宁夏银川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中国少数民族史专业2005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