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女人河——沙益薇女性散文阅读印象

　寂寞的梧桐树，在叶子长出来以前已经把花开完了，这样的一种物象营建，夹杂着悲意的情绪，几次出现在沙益薇的散文作品中。它伴随着一系列女性形象的次第登场，构成了整组散文鲜明的人文特质，即对女性际遇的深沉悲悯与真切关怀，淡定的讲述中，流淌出一条波光粼粼的女人河。

　　沙益薇写女人写到了心里去：这是我在阅读她的散文后的直观印象。就我的审美体验，一个散文写作者，能够勇敢地抛弃欲望与知识对散文的侵蚀潮流，不去掉书袋装博学，不去无节制地寄情山水，发些无关痛痒的咏叹，而是朴质地、寂静地、不带任何功利色彩地把笔触集中对准生活的本源，尤其是对准作者身边有血有肉、形形色色的女性，深情地展现她们敏感、湿润的内心——先抛开创作层面不谈，我以为，这样的散文就是值得推荐的，这样的散文观走得很正，很清洁。作者但凡坚守于此，耐住一时的寂寞，是完全可以在女性散文写作中走得更深入、更动人，写出一些成绩来的。

　　评论家谢有顺说，“散文的后面站着一个人”。这大概是说，散文不同于小说的虚构与诗歌的跳动，它更需要一种真实与沉稳的力量，从俗世中来，到灵魂中去。沙益薇的散文，就格外注重女性心灵深处的发现。这不仅是说她写到的人物，每一个都可听可感，极其坦诚地把心交付给读者，从表及里一一呈现；而且，作为一位女性写作者，她用女人的眼睛看女人的世界，也本能地多了几分柔情、怜爱、敏感与忧伤的体恤。在我看来，《看天的女人》是印象最深、最好的一篇。她写母亲，没有囿于惯常的公共抒情中，刻意地制造煽情，而是极朴实、又极别致地写出了母亲每天凌晨看星星叫父亲起床的细节，诗意化的描述却沾满了土地的力量，读者的感动亦是由心生发，而非受到文字外部形态的雕琢和刺激，而被迫感知。再如，家中清贫得连闹钟都买不起，可这位母亲却把牛肉挂在屋檐下，有串门的亲戚来，就割一点给人家。正是这样点点滴滴的洞察与捕捉，使母亲的形象逐渐丰腴、立体了起来，她的爱不是对女儿的私爱，而是一种穿越身份符号的大爱。产生这种审美印象的原因，恰恰不是作者浓烈持续地抒怀，而是着力于真实细节的朴素刻画，心对心地言说，点对点的集合。散文《母爱的颜色》也有类似的优点，作者由一只酸涩的青苹果讲起，写到母亲褐色的牙印，很有力量。这样的路子显然是对的，值得想写出好散文的作者去广泛借鉴。

　　她写女儿，也是很真切的。一对天使的翅膀，盼了那么久，得到了，却把其中的一只分给了没有翅膀的女孩，两个小同伴手拉手，一起飞。这是一幅多美的画面！它潜藏着人类最古老的一种给予的美德，若说文学的解读中真有女性意识这一说，我们宁愿不去从抗争角度赋予其涵义，而是由宽容善美出发，去理解女性最本质的血性。我想，在《平安，赛里麦》、《一个翅膀的天使》中对女儿的描写，以及在《忍耐》中出场的吃草莓的小女孩，或许是沙益薇更加擅长和喜爱的领域，写起来更加从容和温暖，因为那是她笔下千姿万态的女人河的源头，是一切爱的形式最初的胚芽。

　　至于更多的略带悲剧色彩的女性，诸如莲儿、雨帘，则更多的是一种灵魂深处的悲悯关照。女人如镜，对他人的牵挂与忧伤，其实也是作者对自己命运的反观。这可以从另外的篇什中得到印证，《忧伤的梧桐》也好，《寻人启事》也好，《旅行》好，为数不多的男人形象的出现，使女人的自我解剖更加清晰和深入。一种追寻的迷惘，一种焦虑的深思，一种被爱照射的沸腾，相继喷薄而出，至此，沙益薇笔下的女人河，真正地宽阔、澎湃了起来。它不再只是一种小溪般的伤感，也不只是泉井般的拘谨，而是有了释放，在多纬的视野中全面打量女性的优越与局限，具备了一定的社会学意义。

　　所谓真水无香。沙益薇的散文，笔调清新、雅致，多天然，少雕琢，构思上融入小说的布局元素，又不露痕迹，兼有诗意氛围的营造，这使她的散文体积虽小，却内里丰富。尽管个别素材在选撷与处置上，还可以更精致、更别致，但瑕不掩玉，只要根子没有扎错了土地，坚持以心写心这条最重要的脉路，作者是完全可以在散文创作上取得更大突破的。她还年轻，又是回族，且在民族宗教部门供职，倘能更加深入地体知母族文化，从中寻找辽阔的精神背景与人文视野，多将笔触深向母胎，她的文思就不会枯竭，她的女人河就会永远丰润。

　　回族题材应该是她的优势，现在还没有成为她的优势。但相信沙益薇已经洞知到了这一点，正酿蓄着情感与思考的重量，等待在她的梧桐树上，开出一树的新花来。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民族文学》杂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