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写我心] 客居他乡忆奶奶

   童年在我的脑海中留下的是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奶奶则是回忆中最精彩的篇章。
   上小学了，我们背着奶奶亲手给我们缝的花书包蹦跳着行走在黄泥小路上，每天下学回来，总能看见奶奶在灶前引火做饭，有时浓烟滚滚，她便被烟雾笼罩，但还一个劲地喊我们离远点，有时，灶里红红的火苗猛地窜出来，把她的脸膛映得通红，时常，奶奶脸上会留下几道淡淡的灰痕……
   奶奶吃饭的时候常常闭着眼睛，任凭嘴在慢慢地嚼着，幼时的我们，常常在吃饭时看着奶奶那神情偷偷地笑，奶奶呢，我猜想她早已看穿我们的把戏，依然闭着眼睛嚼着，那幅专注的样子，是在细细回味着生活的甘苦、回味着人世的沧桑吧？
   记忆中奶奶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她常常在将近黄昏的时候一个人挎着一大篮子我们全家的衣服，到村西的小河里去洗，我跟着去的时候，她总是让我洗一些小手帕之类的东西，而她自己，时不时用那根被岁月的风霜打磨得很是圆滑的棒槌，捶打着手中的衣物，常常在她喘口粗气歇息的时候，扭过头告诉在一旁的我，怎样把顽固的污渍洗干净……当夕阳落山的时候，我们祖孙二人走在散发着野花的清香的小路上，我要帮奶奶多挎些衣服，奶奶总是怕压坏了我，就让我扛着板凳和棒槌，于是，我跟在奶奶后面，看瘦弱的她倾斜着身子，我风风火火地在她后面走着、走着……一直到我走进公安院校的大门。
   记忆中从不曾忘却那个雪夜的感动。初二的时候，我在离家很远的一个镇办中学读书，那天傍晚，下起了很大的雪，一路的颠簸与风雪的肆虐已把我折腾得筋疲力尽，当我用有些麻木的手敲开家门的时候，奶奶正守侯在门口，一看到雪人似的我，她的声音一下就哽咽了，麻利地为我扑落掉身上的雪，便牵着我的手蹒跚着进了屋子，我在热炕头上暖和，奶奶坐在炕沿上陪我，灯光下，她的丝丝银发闪着诱人的光芒映入我的视野，我的心不仅一热；呵，有家的感觉真好，有奶奶感觉真好！
   那个时候，念经人出身的父亲在一处清真寺教坊当“伊玛目”，他教导着他的那些“海里凡”、忙乎着教坊的事情，而家里家外的活便全部落到母亲一个人身上，母亲是一个身体强健、任劳任怨的主妇，虽如此，由于父亲的不在家，她便饱尝了很多女人不该经历的劳苦，这期间，奶奶便竭尽全力协助母亲搭理好我们这个八口之家。后来，每次我离开家去省城上学的时候，奶奶总是从她的贴身布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绢，然后一层层打开，从里面取出十元钱塞到我的手里，我知道奶奶这点钱的来之不易——那是她在乡下和母亲养兔子的一点积蓄，我推脱着，拒绝着，但最终还是没拗过奶奶，那十元钱终于被装进我的口袋，在我的口袋里它会放置许久许久，怀揣着它，我仿佛怀揣着奶奶一颗拳拳之心，十元钱，让我淋漓尽致地感受到人世间亲情的伟大。
   以后的几年间，奶奶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每次我们回去的时候，先要到她的房里报道，这时，她就用那双满是筋络的手抚摩着我们浑实的头，嘴里啧啧称赞着。说不清奶奶从什么时候开始唠叨了，叫一个人非得把孙子们的名字都叫遍，然后才一拍自己的脑门，长叹一声：唉，人老了，不中用了，看我这记性……奶奶是个非常非常好客的人，在后来行动不便的几年里，虽然卧床不起，但只要有人来，尤其是以前的老街坊来了，她便乐得合不拢嘴，问寒问暖，乐此不疲。遇到我们哪个回去，就把她听到的“新闻”一一告诉我们，每至此，不管我多忙多累甚至多烦，我都会认真听她的诉说，她的唠叨，同时，笑着端详着那张溢满幸福和满足的脸，心里一遍遍在说：奶奶，今生今世，你永远是我的奶奶！
   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慈眉善目，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在默默诵念“清真言”和“作证词”声中她闭上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