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族、回民、回回、回回人,是回族人至今还沿用的称呼,“回回”一词使用的年代较为久远。和很多民族一样,因为年代的不同、语言甚至口音的差异,外部对回族以及其先民的称谓也不尽相同,如果不进行多方位了解,很容易得到片面的认识。本文将结合古今中外史书记载、民间大众话语流传等方面,对“回回”一词的起源和所指群体做个较为全面的描述。
一、汉文史料中与“回回”相关的称谓和演变过程
胡人骑驼
说起“回回”需从隋唐时期的胡人、蕃客、胡商说起,当时的“胡”和“蕃”虽然从字面理解上范围比较广,但实际主要是指来自波斯和中亚地区的人群(可参见《太平广记》等唐代的记载),这些胡人有侨居也有定居,定居所住的地方叫“蕃坊”,这就是回族习惯把聚居地称为“回坊”的来由。侨居的则来往于丝绸之路和香料之路从事商业活动,从事经商的胡人蕃客,会选择寒冷季节到来前赶回去,气候转暖时再回来。回族民间有说法认为,是当时汉语人群把从西域而来,风俗、语言、体貌大体一致的人称为“回”,仅为“回去、回家”之意。国内史学界则多认为是“回回”是“回纥”、“回鹘”的异写或音转。唐代的在华胡人中,还有波斯和中亚小国的一些王族和平民,他们是为躲避阿拉伯人的侵略,逃亡而来。《四夷馆考》中说到:“回回在西域,地与天方国邻”。
元代之前,“回纥”、“回鹘”和“回回”,这三个词在的汉语文献中没有明确的界限,几乎是同义词,在不同作者的汉文史籍中通常是交替混用,所指囊括了西域、漠北胡人直至中亚和波斯一带人群。宋元时期,分布在中东部的回回(粟特、犹太、波斯等胡商成分较多)、回纥、回鹘被统称为回回人;分布在漠北一带的部分回回、回纥、回鹘则往西迁移后,联合当地一些民族形成了畏兀儿,还有的发展成为塔吉克、乌兹别克、吉尔吉斯、哈萨克等西域民族。此际,回纥、回鹘这类称谓在史书记载中基本消失,而“回回”和“畏兀尔”等称谓明朗起来,在官方的诏谕和汉文记载中凡涉及到民族的一般为“蒙古、畏兀儿、回回、也里可温、河西、契丹、女真、汉人”这类字样。
自此(元代),“回回”在官方或汉语史籍中除了指已经定居在中国境内的回回人外,通常也指的是比“畏吾儿”更西的人群,也就是我们所熟悉的“葱岭以西、黑海以东”——阿富汗、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伊朗、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阿塞拜疆以及哈萨克斯坦、伊拉克、土耳其和高加索部分地区。宋元以至明清期间,除了明代的撒拉等族外,凡是从这一地区入华的商人、工匠、军士、学者等大部分归入到回回人里。历史长河中,这一地带分分合合,时而统一为一个国家,时而分裂为诸多小国,虽然不同国家不同族群在语言和文化的细部上存有差异,但整个文化面貌和人种上则大体一致,也都有禁食猪肉等古老的西域民族传统;回回人没有统一的信仰(祆教、景教、犹太教、摩尼教、萨满教、佛教以及伊斯兰教),但在多数外部人看来,这些宗教并同回族风俗表现出来后的形式大同小异。
明代,“回回”和“色目人”在汉文记载中并用,如《大明律》有关律条正文下面的纂注中,通常有“色目即回回”的释文。但也有使用“回辉”的现象,如呼和浩特清真寺清真寺内存有“洪武皇帝御制回辉教百字”碑。“杭郡重修礼拜寺记”也有“回辉氏”一语。明万历四十一年的北京牛街礼拜寺“敕赐礼拜寺记”碑中,回族自称为“回回”,这是目前为止回族人以回回自称的最早证据。当然,实际回回做为自称的年代肯定比这要早的多,只是由于相关历史文物、记载被毁坏和篡改掉了,也和各代封建统治者的文字狱有直接的关系。
回族一词做为民族称谓,目前有据可查的是出现在清乾隆时代。乾隆《重修肃州新志》卷三十“西陲纪略”叙述哈密人口向肃州地方的迁徙时写道:“哈密夷人于故明时徙居肃州卫东关乡居住者三族。曰维吾儿族,其人与汉俗微同;曰哈喇布族,其人与夷同;曰白面回回,则回族也。今皆男耕女织,为边氓矣。士商营伍,咸有其人”。再往后的年代,“回族”做为民族称谓使用越来越普遍,仅在官方记载中的例子就不胜牧举。
二、蒙古语、波斯语、突厥语、阿拉伯语、俄语等西方语种对“回回”称呼
回族人、波斯人、和普图什人 回回,是汉语、汉人主要对“葱岭以西、黑海以东”地带人群的称呼,在蒙古语中则另有叫法,蒙古语一般称回回为Sarta’ul,汉语译音为:撒儿塔兀勒(回回人的统称),单指回回男性则用“撒儿塔黑台(Sartaqtai)”,若单指回回女性则用“撒儿塔黑臣(Sartaqcin)”。原文词根Sart(撒儿塔)在中亚的各种语言中为“商人,或者与突厥人不同的波斯人”之意,此处的"波斯'不是当代狭义的伊朗,而是涵盖了“东伊朗(火寻、粟特、怛罗斯、大宛、月氏、吐火罗等)”在内的广大区域,自然也包括该区域内的犹太人、吉普塞人等。Sart在察合台文献中意思为“不能听懂突厥语的波斯人”。学界也有说法认为沙陀也是Sart的另一种称谓方式。波斯语分为若干支系,主要有古波斯语、粟特语、普什图语、花剌子模语、塔吉克语、犹太-波斯语、库尔德语、于阗语、奥塞梯语、米底语等。
与撒儿塔兀勒(回回)一词相对应的阿拉伯文则是a‘jami,意为“非阿拉伯人的波斯人”。
《史集》是波斯伊儿汗国宰相拉施特主编的波斯文文献,该文献在国际史学界享有盛名,其中与蒙古文撒儿塔兀勒(回回)一词互译的是“tajik”,中国史学家将其译为“大食”,很明显tajik译为塔吉克更为恰当。这里的大食是经过几番演变后的称谓——大食最初是汉语称呼阿拉伯人所用,当波斯被阿拉伯人侵占后,波斯人也被称做大食人;阿拉伯继续侵占中亚地区后,该地区的波斯语系民族和突厥人也变成了大食人。当然,此时的大食早已不是阿拉伯人的概念了。这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有些汉文史书上记载的回族人物是大食,但实际却是布哈拉、塔什干或马什哈德人了。
元时回回国武士装束
17世纪后,回族在中亚地区被称做Dungan (东干),这一称谓起源于中亚突厥语言的诸民族,TUNGGAN这一名称是由TURUP QALGHAN(站下来的,住下来的)或Dongel(意思是回来)演变而来,与古突厥语里的“豹子”发音近似,用汉语的理解就是“回族”。俄语也沿用了这一词汇,用“Dungan”一词做为回族称谓,可以确认在1819年就已出现(1819年《西伯利亚通报》刊载的普季姆采夫在1811年从布赫塔尔敏斯基到伊宁市的游记中);在英语、德语里1830年代也相继出现。此后,“Dungan”在突厥、俄语、英语和其它西方语言中用来指代中国境内外的所有回族人。多数情况下是"Dungani"或"Tungani",有时也用"Dungens"或"Dungans"。
中国国内一些民族对回族也有不同的称谓,如四川彝族称回族为“Maja”(马家,回族多姓马有关);云南的佤族、傣族称回族为“Basi”(帕西,意为波斯。) 三、历史各代的“回回”信仰状况
从民国至今,通常在我们所能看到的回族历史方面的书籍中,几乎无一例外地把回回等同于穆斯林,而且有少数别有用心的人极力强调这一点。显然这是巨大的错误,非常片面的理解,丝毫经不起推敲和检验,更不符合历史。
大量史料记载和文物足以证明,隋唐时期从海或陆丝绸之路入华的蕃客、胡商、回纥、回鹘、回回,所信奉的主要是三夷教(拜火教、景教、摩尼教),其次还有佛教和犹太教,甚至还有萨满教。当时的蕃坊或蕃巷内建立的是波斯寺、祆祠和大秦景教寺,并非伊斯兰教寺院(传言中的西安唐代清真大寺其实为明代所建)。而且唐政府也不准汉人信奉这些外来宗教,胡人也不对外传教。国学大师王国维《读史二十首》云:“南海商船来大食,西京祆寺建波斯。远人尽有如归乐,知是唐家全盛时。”当然这一时期也有少数信仰伊斯兰教的回回人,但有关史料显示,这部分信仰伊斯兰教的回回人属于有波斯背景的什叶派和苏菲派。
宋元时期,把历代从波斯一带入华犹太人称为蓝帽回回、术忽回回、青回回、真回回等,还有绿睛回回(阿速回回,信奉景教)、啰哩回回(吉普塞回回,信仰比较复杂)、回回僧(摩尼教或佛教)、爱薛回回(信奉景教)等,仅从这些回回名称中就可以证明“回回等同于伊斯兰教徒”属于误传了。此外,宋代道教四大天师之一的萨真人萨守坚,也是回回人。所有这些宗教的特点,在清末民初时期回族人使用的汤瓶牌中多有体现——
《大元马政记》中记载:1265年,忽必烈在一份诏谕中说:“今拟黄河以南,自潼关以东,直至蕲县地面内百姓、僧、道、秀才、也里可温、答失蛮、畏吾儿、回回……应据官中无身役人等,并不得骑坐马匹。”其中的“答失蛮”是波斯语Dānish-mand“有知识者”之意,各类汉语书籍史料中认为,“答失蛮”除了回回人名字中使用外,也是元代伊斯兰教士的称号。答失蛮属于回回人群体,但皇帝诏谕中把“答失蛮”与“回回”并列起来,显然,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
宋代还有很多与回回僧人相关的文学作品,甚至还有以回回僧为名的诗作:
《回回僧》宋代 陈某
秋风响耳环,古怪聚人看。 赤脚行霜地,腥身礼月坛。 儋斋犹买肉,挂帛不遮寒。 亦有西来意,相逢欲语难。
当时描写回回人的文学作品中,多与僧、酒、识宝、鬼怪狐仙等有关,看不到有任何伊斯兰教的痕迹。流传在民间的戏曲和艺术中也是如此,如以回回人为题材的戏曲《赏黄花浪子回回》、《回回梨花院》、《丁香回回鬼风月》、《马木黑当当》、《老回回探狐洞》、《舞回回》、秧歌剧目《闹回回》、《《西域回回进宝》》等。
起源与隋唐或更早时期回回舞狮(五方狮子舞),在中国各地民间广为流传,至今仍把手持绣球引逗狮子的人,叫做“回回”、“胡人”、“达摩”等(《洛阳伽蓝记》中记载达摩是西域波斯国人)。中国没有狮子,国内的狮子形象皆从古波斯传入,汉语中“狮子”一词也是来源与波斯语şèr(见《回回馆译语》“鸟兽门”),可见舞狮子是由回回人传入的。
流传于山东冠县民间的降狮舞有简单的情节:讲述一个回回,为了为民除害,手持灵芝草、倒心钩和八卦阴阳旗,追踪并降服两头歹兽的故事。
江西赣州一带的席狮舞蹈由五人组成,三人分别负责舞狮头、狮身和狮尾,外加两人一前一后负责引狮、逗狮、开路等舞蹈表演,这两人当地称为“回回”。“回回”走在前面的戴着沙和尚的面具。
贵池傩舞《舞回回》有五种类型:胡人醉型,胡人舞方型,胡人舞狮型,胡人勇武型,还有一种为胡人献宝型。
河南郾城繁荣舞狮,其中引舞的和尚又称大头回回;河南三门峡渑池狮队表演时,有1至2人扮作武士持彩球逗引狮子活动,群众称武士为“回回”;江西信丰县的犁狮舞蹈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其中的逗狮人也叫“回回”。登封狮子舞中的回回是一副武士形象,由身手轻捷,跑跳灵活,武术基本功扎实者担任,舞狮过程中要做多种难度的武术造型,并通过矫健的动作和响亮的口号与狮子交流感情,逗引狮子做出各种动作……
无论流传在各地民间与回回有关的艺术,当前存在于哪些民族中,但表演的过程、人物、对白、唱词都和历史上真实回回人有关,一定程度反映出了当时回回人外在形象以及信仰等特点。
“回回”一词转变为与伊斯兰、穆斯林有关,是明代以后的事情。明王朝建立后,朱元璋担心明教的存在会对以后的统治构成威胁,因此下令,除国号外,一切与明教有牵连的事物全部更改,不准任何人提起,“为首者绞”。皇帝禁绝明教的同时,在回回人全面中推行另一种回回宗教——伊斯兰教,当然,当时并没有伊斯兰教这样的叫法,而是和明教、犹太教等统称为回回教、回回教门(称为“回教”则是民国以后)。鉴于皇命的不可违,各地掀起了一股回回人寺庙重修、改建之风,捣毁佛像、修改碑文……虽不彻底,但过后也是面目全非。随后,《回回馆译语》中也将“回回”翻译为“母苏里马恩”,据说是波斯语对“穆斯林”一词的读音。显然这种强搬硬套的官方译法和当时统治者意愿有直接的关系,遗憾的是回族大众似乎并不认可这个称呼,一直到到当代大多数回回人还是以教门人、回民、回族自称,回族人生活中依然继承着大量非伊斯兰教,属于本民族的古老传统。
清代著名中国看世界的先驱学者梁廷枏在《耶稣教难入中国说》中,对回回的解释为:“合观诸说,则末尼本同回回,而回回本同景教…。”
著名史学家钱大昕、杭世俊等学者也直言景教、摩尼教属于回回。(景教即大秦教;摩尼教也称波斯摩尼教、末尼教,宋代也称明教、明尊教等)
民国时期的回族阿訇哈德成著有《回回教与摩尼教》一书。
山西太原清真寺清光绪二年(1876)有碑刻载:“易思摩尼教门,新新不息而已。”北京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敕建回人礼拜寺碑记》亦载:“回纥自隋开皇时始入中国,至唐元和初偕摩民进贡,请置寺太原”。
丁谦著《蓬莱轩地理学丛书》提到:“以唐元和时,始进摩尼,当时未悉源流,因其来自回纥,遂以回回教称之”。(现在已经清楚,摩尼源自波斯)
河南省南阳镇平县柳泉铺清光绪十四年十月十四日的《增修清真寺碑序》载:“回教之有寺……方其奉朝请入中国,首建恒圣寺于羊城(即今广州的怀圣光塔寺),继修磨呢寺豫境,其后寺宇遍延天下,有谓清真寺者,有谓礼拜寺者,至今皆以清真为名焉”
因为先民来自西域,所以回回人不同年代奉行的不同宗教,都与西域一些民族的宗教兴衰有关,但这种宗教绝不仅仅是近代伊斯兰教所能概括的,由于历代封建统治者对民众宗教的的限制、打压甚至禁绝,回回人不得不在继承吸收各种宗教的优点的同时,形成并传承本民族的文化。
四、总结概括
一、“回回”中的“回”是族群称呼,与任何宗教没有关系。自古以来,回族人没有统一的宗教和信仰方式。回族人崇尚“清、真、光明”,有禁食猪肉等西域民族的古老传统。
二、回族先民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族群,但主要是在波斯中亚一带聚散分合,整个文化面貌和人种上大体一致。
三、是从西域通过种种机缘先后迁移到中国来的。外来民族融入中国社会,本土民族融入外来民族形成了中国回族。国外的回族是从中国迁移出去的。
四、自隋唐以来,回族就把中国当成自己的祖国,把生命、智慧和才华都奉献在这片土地上,在文化、商贸、政治、经济、军事、天文、医学等方面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和中国各兄弟民族形成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彼此的命运和中国永远联系在了一起。
五、回族大分散小聚居,但彼此之间拐弯亲戚多,回族谚语道:“老回回的亲,甘草的根——越挖越深”、“回回的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各地回族是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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