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进祥《口里口外情》散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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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进祥《口里口外情》散文作品

来源: 时间:2015-03-07 点击: 我来说两句

马进祥(回族)


《口里口外情》音频


  乌鲁木齐的公干尚未结束,而我的心却早已飞到了传说中的美丽伊犁。
  在伊犁深处一个叫做阿克加尔的村子里,焦急等待着的哥哥姐姐叔叔侄儿外甥十几家口人已经做好了全程接待的准备。年过半百的姐姐作为联络员不停的打来电话或刚学会的发短信的技术向我催问行程。
  如今回忆起来,思绪还处于浓浓的亲情的氛围中。在那遥远的离天近的地方,我度过了一生中最为感动和愉快的两夜一天的短暂时光。那晚,我坐在如同老家的大炕上,兴奋的不怕被晚辈笑话的乱讲一气。面对一张张质朴而亲切的脸,我从家乡的风土人情,从他们惦记的亲人们的生活状况说到风俗与文化说到教门,又说到老嫂子的锅灶(做饭手艺)……讲得激动,也讲得过后不知所云,一看表快到凌晨4点。就连那个被戏称为瞌睡虫的外甥女婿都没了瞌睡,听得兴奋。
  早晨,我忘记了时差。七点多起炕到院子里的时候,整个村子一片寂静,我一个人在院落周围一边散步,一边等待着太阳。但是,太阳还没等到,湛蓝如洗的天空美景却出现了。万里碧空,可能由于这儿的高纬度原因,透过高耸的透绿的杨树枝叶,几朵漂悠悠的白云伸手可触,空气干净得沁人心脾。长期生活在雾霾城里的我不由的拿出手机,拍了一组照片发到了微信,并起了个富有诗意的题目:《离天近的地方》。
  微友们看了,惊奇地问我:这么美,这是哪里啊?
  我的回答还是那个题目:离天近的地方。


  新疆人把国内新疆以外的地方叫“口里”,自称“口外”。
  没有传说中的什么“骑上个大马(者),背上个钢枪(者),额木就上新疆,哎哟,哎哟,修起了个飞机场” 的那么浪漫。上世纪六十年代,现实中的口外只是逃荒者留口活命的地方。我还小的时候,就听说那里的康拜因收割了小麦后,光捡漏下的麦穗就能养活人。于是,吃完了榆树皮,吃完了苦苦菜,再也没得吃的口里人爬上了运煤的火车,成群结队地赴向新疆,赴向了遥远的传说中的口外。
  对我来说,刻在儿时印记里的那个“红旗种羊场农田一大队”——从学会写信的时候就挥之不去的这个地址,如今的萨尔布拉克镇阿克加尔村——改革开放后废除了文革期间的地名,恢复了原来的地名——是我们家乡父老绝望后的唯一落脚处。小时候,常听父亲说:实在不成了咱就领娃们上新疆!
  如同电视剧里的闯关东,为了活命,逝去的父辈们跋山涉水经过了难于想象的艰辛的逃荒之旅,来到了口外,占下了一片地场,盘下了一个窝,然后又回来领妻儿家眷。如今整个村庄除了不到一半的哈萨克原住民,其他的就是口里——当年来自河湟流域的甘肃东乡、和政、青海马营,湟中;宁夏西海固和陕西诸地的逃荒者。其中,以甘肃河州地区穆斯林居多。在整个北疆,在富庶的伊犁地区有许多类似的村子,俗称“河州村”。从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的半个多世纪里,他们乡音未改,操一口的家乡话,而且盖起了清真寺,生活方式几乎没有任何的改变。刚到我哥家里,侄儿媳妇做的“油旋饼”,就是我小时候吃过的:撒着绿绿的酷豆、热热的、带油微焦的一圈圈旋转而成的饼子散发着一股麦香,顺着盘旋而成的纹理一层层剥着品着吃,特别地道,似乎老家都好久都吃不到了。不仅如此,我还发现许多内地消失的风俗,包括村语方言等在遥远的口外得到传承。比如,我们家乡的下一代穆斯林早已学城里人称呼父母为“爸爸”、“妈妈”,而在伊犁,他们仍然和老家的以前一样,叫“大大”、“阿娜”。
伊犁的河州村,就是纽约的唐人街。
  那一年,记得是1981年,我还在兰州上大学。父亲得知当年逃荒到了新疆的我二大患了癌症,就急忙筹措盘缠。前几天回老家,和我哥谈起这事——据我哥回忆:当时我们弟兄们都分了家,父母轮流各家吃转饭,父亲身上没钱,只好给每家摊了15元——领了两个侄儿匆匆的上了火车,奔向了他们从没去过的遥远的新疆。如今,32年过去了,借着公干,我第一次循着父亲当年的足迹,利用周末也奔向了那里,去圆从儿时开始的多半辈子的梦。
  我也来了,我默默的似乎与先人的亡灵对话;不同的是,你们火车加汽车加步行走了十天,而我坐飞机却不到一天。我这次算是搞清楚了父亲当年的线路:那时从兰州坐火车走两天一夜才能到乌鲁木齐,再坐长途汽车走三天,然后步行翻山一天才能到达。这还是在保证买到票、能够及时转车的情况下。我堂哥回忆说,大大他们步行翻过山来的时候,先打听到了山上不远处的坟莹,急急过去看是否有新坟——因为遥远的路途难通信息,二大患病不知吉凶,他们急于知道病人的状态,急于知道亲人是否已经离世入土?当他们发现公墓里没有新的坟堆才放下心来。我的老家称呼中的“大大”就是父亲,就是爸爸;而伯父则叫做“阿伯,读 “A bei”,叔叔叫做“阿巴”或是“巴巴”。我的堂哥为啥把我父亲阿伯,而叫大大?长大后我才知道,早年我爷爷在世时,四世同堂,我父亲叔叔弟兄二人同家住时间很长,因此两家所有弟兄姐妹都跟着我大哥叫我父亲为大大,叫我叔叔为二大。直到现在,父辈都已故去,当年牙牙学语的哥哥姐姐都已年近古稀也没有改口。相比于子女都和父母分家住的现状,感觉到了整个时代的变迁。


  如今,到了逃荒者——或者说拓荒者的第二代第三代。那种被称之为口里的“黑户”的尴尬和被歧视消失了,举目无亲的孤独没有了,无处遮风避雨的难民落魄感没有了,你们已经成了西域的主人,不觉间口音明显的与父辈有了区别。当年,家乡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面对饥饿甚至死亡的威胁,逃荒到了这里。美丽、富饶的伊犁包容接纳了一批批多难而穷苦的口里人。
  经过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艰辛创业,现在,他们每户人家拥有口里人不敢奢望的三四亩地的宅基地。在那个肥沃的宅院里,洒上任何一把种子都会长出丰硕的果实,他们甚至开玩笑说插上筷子都能长出树来的。在宽敞无比的院子里,葡萄,苹果,沙果,西瓜,西红柿,茄子,辣子,西葫芦……这些口里只有大棚里精心伺候才能生长的你想吃的果蔬,在这儿大自然的露天,铲几锨旁边牛棚里的牛粪扔过去,在阳光雨露下,不用你搭理就疯了般生长,应有尽有。这就是城里人羡慕得要死的所谓“绿色食品”啊!
  走家串户,我还发现,这里没有内地那样的大穷大富,或者说贫富之间的差距,他们过着谈不上富裕却也并不难行的悠闲舒适的生活。靠着机械化耕种大片的土地过日子,各家各户的经济状况似乎都差不多,因此,也就没有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势利,邻里关系处的特别和谐。因为土地宽展,所以也就没有内地那样只有两三分地的小院,各家都是一排清一色大概有十来间的北房。盖一排新房,三四亩院子,大概花十万元,公家还补助四万,这在他们的老家不敢想象。我外甥哈迈德是个内向的小孩儿,二十多岁就撑起了一家口人。为了拿到公家补助,他花十几万一个人设计施工了一院带卫生间的新房,然后准备把旧宅卖了。这样就利用公家的补助旧宅换成了新房。我临走那天,来了一个买主,十几间房,三四亩宅院,门口还有一大片空场,水电齐全,要价才十万元。这个在内地连个厕所都买不下的钱,对方却还在犹豫。我听了有些可惜,真想与老婆商量拿下;可是我们怎么去住呢?实在是太遥远啦!


  知道口里的亲戚来了,嫁到本庄或远嫁他乡几十公里的外甥女像过节一样,抱着儿子领着女儿坐着女婿的摩托来了。姐姐家平时寂静的院落突然热闹起来了。一进厨房,我看到做饭的人比吃饭的人还多。姐姐当了婆婆后不再进厨房,灶房的里里外外全靠年轻的儿媳张罗。她甩着手好像当地领导般陪我进了厨房,视察工作似的看着大家忙乎,给我解释说:你这几个外甥女昨天就商量着把你请到他们家里,一个人要给阿舅做一顿饭呢,可你就要走,她们决定只好都回到娘家里来,一个人给你做一道菜!尔后,姐姐又不停的对着我,但又似自言自语的唠叨:这么急着走,做啥哩唦!公家是事嘛啥时候做完哩唦!人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呢,就又让人难过……你还不如不来!说得我不好意思,又不知如何解释。
  饭还没有上桌,几个孩子跑到厨房里嚷嚷要吃豆腐。我发了一组微信,凝固了这样的一幅感人场景:院子里的一个方凳子上,放着一碗煮熟的豆腐,几个孩子围绕着凳子绕成一圈,用小手手抓豆腐吃,还一个往一个的嘴里喂,一个孩子发现我照相,就做起了怪脸。我起了个标题:《吃豆腐的娃娃们》。图片上孩子们个个长得如同维吾尔或是哈萨克巴郎子那样明亮的眼睛,深深的眼窝,非常漂亮。我发现,那些虽然都是口里上去的后代,但在这域外的水土里出生的,面目却有一副如同维吾尔孩子那样的、一种异域的美,一种洋娃娃般的漂亮。
  葡萄架下,几十年不见的亲人们一起喝茶,吃着抬头就手采摘的水果,以几十年未改的乡音谈论着口里口外的各式人情与风土。
其实,眼前这个堂哥在我的记忆里非常模糊不清——细想,我大概五六岁后至今,我们四十多年未见了。依稀记得家里人给他在离我们老家不远的庄子里说了门亲,他从新疆回来娶媳妇。我只对那天晚上大人们闹新房、拿枕头砸新媳妇的情景有模糊的记忆。吃过宴席不久,他就领着嫂子回新疆了。
  大概之后不久,我新嫂子的父亲想远嫁新疆的女儿,想疯了。想疯了——我这可不是学年轻人赶时髦随便作比喻的——我说的是:老人真的想疯了。记得老人蓄着一圈黑胡须,走起路来脚下生风,经常到了我们庄子上来寻找他的女儿。他常常独自蹲在庄子背后的山崖上,目光呆滞。有时他甚至上了人们的土房顶上来回走动,手里拿着柱棍耍着,不停的呼唤着我嫂子的名字:“额的绿给耶喔”。他口中念念有词,神神叨叨,已经无法与人交流。孩子们称呼他是“疯汉外爷”,好奇的一群群跟在后面,他也不理,突然一转身甩一扫荡棍,孩子们被吓得四散而去。庄子里但凡有孩子哭闹不听话,大人用一句“疯汉外爷来了”吓唬,准能止住,马上就不哭了。
  这个情景留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一直挥之不去,那种人与人之间仅仅因为距离而产生的巨大悲剧长久的震撼着我。从此,我深深地明白了什么是父爱如山,什么是父爱的无私和父女亲情的巨大。据说,我嫂子还是他的养女。但是,在这次新疆之行的始终,我没有给哥嫂提到这个伤心的往事,我担心因此而破坏了这难得的喜庆氛围。
  尽管四十年多不见,但奇怪的血缘使人不见如故。堂哥蓄着长长的漂亮的白髯,貌如二大又似大大,感觉特别的亲。年近七旬的哥哥成了我的专车司机——他用他的“豪天”摩托驮着我,走了东家去西家,一家家转着吃。刚到达那天,叔叔哥哥姐姐一帮人陪着我,从中午到晚上去了四家,吃了四顿,夜里还摆上了好吃的。有的家里我干脆拿着筷子装模作样。
  姐夫,这个也是那个年代跟着他父亲来到新疆的老实墩厚的东乡人,常常与哈萨克牧民一起进山放牧,会说哈语、维语和东乡语,用汉语作为主要交流工具。我给外甥侄子年轻人们一顿鼓吹:多一种语言多一条路!会了哈萨克语,从你们家不远处的霍尔果斯口岸做买卖,可以到哈萨克斯坦挣大钱!你们应当向你们的父亲姑父学习,处处皆学问啊,在这么好的语言环境下多留意,很快就会掌握,比学校里学几年的效果还好,多难得,等等。说得年轻人个个兴奋,恨不得明天就让孩子们找哈族维族尕娃们一块儿玩去!
萨尔布拉克——这个离霍尔果斯口岸不远的各民族和谐包容的小镇里,人们说着各式各样的语言,和平共处,如同张承志兄描写过的辉煌的波马或是美丽的夏台;夏台与波马应当也在伊犁,但我不知道离此地多远?
  对于远走口外的出门人来说,家乡来了人就是一年里甚至一生中最大的喜事。如同过节,他们奔走相告,把上百公里远的人都喊来了,全家人处于欢乐的气氛之中。这是一种不舍的家乡情结。他们虽然生活比内地舒适悠闲和富裕,但心却始终牵挂着故土。我想,又有谁能够体会到他们的这份情愫呢?谁能理解远在口外的游子内心的孤单与孤苦呢?女儿远嫁口外,骨肉分离,一别不知此生能否再见——小时候记忆里我嫂子的父亲想女儿想疯了的故事,永远的咏叹着亲情的伟大和如山的父爱;也演绎和诉说着那个可悲时代的巨大悲剧。
  他们回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父亲他们一行,到这里也是被请上一家家当客人转着吃。当时的新疆伊犁虽然也不富裕,但比刚刚开始包产到户的河州老家要好的多,至少能吃饱肚子。但是,花的钱还是特别紧张。父亲离开时,他们没有打发的盘缠,各家亲戚就送了几张羊皮,让背了回来,用于缝制河州农村那种光板大皮袄。大概当时我刚刚出嫁的姐姐的婆家境况比较好——当然,也是心诚舍得,就给我父亲做了一套流行的化纤料子的制服。父亲回到兰州后,在我的学生宿舍住了两个晚上。他们一行四人来到我就读的民院看我。父亲悄悄给我说,这一路上都是你二大他们破费,不让我掏钱。现在到了兰州了,你这里如果能住的话我借口留下……
  当时我住上铺,父亲从没有见过上下铺床的学生宿舍。他很吃力的爬上去,单人床,他要我和他头脚打颠倒住。我说我和同学住,您就一个人住吧……父亲临走时,把他身上余下的所有钱,除了只留下回去的三元多的车票外,都掏出来给了我。他说,这个钱是你哥哥们凑下的,回去也不好退,穷家富路,留下你用吧。但我后来才知道,坐火车回来的时候他们只买了一张卧铺票,给患病的二大。父亲大概看着我在大学里穿着寒碜,就要把他穿的这套衣服脱给我。我觉得这是我父亲一生最好的衣服,不能要。父子俩让来让去。最后我俩来了个折中:上衣父亲穿,裤子留给我穿。后来,因为老人的大裤裆裤怕同学笑话,我到五泉山一家裁缝那里,花了8角钱改制了一下穿上了——这个故事我后来写了一篇题为《致女儿的一封公开信》的散文,用来教育女儿始终保持节俭的生活。
  姐姐还回忆了一个特别令人感动的我父亲的细节:大大刚来新疆的第三天,发现平时在娘家里围着客人跟前跟后的我不见了,就说,这女孩儿可能去宰羊去了罢,便急忙打发人到我婆家找我,传来话说,要是宰羊就等几天,因为古尔邦节马上到了,不必专门破费。可是,等传话来时,她家的羊已经宰了正在拾掇。姐姐说,那时,我刚嫁出去几年,公婆觉得口里的亲家来了,得为他们专门宰个羊,过了几天在宰牲节上宰了,吃肉招待的效果虽然一样,但显得不重视。我听了,内心泛起一阵阵的潮。过去的老人们哪,心是多么的实诚啊……我的眼眶禁不住湿润了。
   ——这是我于新疆此行的重要收获。如同父亲宁可在我大学宿舍里就下而不想再让二大他们再破费一样,是父亲一生中教诲我们的“替他人考虑”、“在乎他人感受”的做人准则下,听到的父亲最感人的事例之一。父亲总是用这种言行教育和影响着子女的为人:始终在乎他人的感受,始终想到别人的不容易;替他人考虑,始终为他人着想……
  坐在葡萄架下,品尝着顺手摘来的蔬果,我享受着这千载难逢的美好,内心里无比留恋的体味着一丝丝从身边流逝的美好时光。
                                   

  时光如金子般紧缺,如流水般无法留驻。恋恋不舍而又匆匆忙忙的别离使人心碎。临走那天,本来当晚说好了要从哥家里吃了早饭,侄儿开车送机场。但我住在姐姐家,我还没洗完脸,一桌席已经摆好了。我说哥哥家里不是在等么?姐说,你今天要走哩,从我家不能空肚子出门……可是,没几步路到了哥家,面对的又是一桌子美食,我就只能干看着。
  门口早早站着一帮送行的人。然而,这时,开车送我的大侄子奴玛尼却不见了。一打听才知道他又折回家里去取照相机去了,他一定是觉得这个送别的场面太难得了。我走过去与众人一一告别。到了姐姐跟前,我突然发现她抹开了眼泪。我本来已经难过无比,见此情景眼泪也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便一头钻进了车里。七十公里机场路,眼泪模糊了伊犁乡间小路两旁那如画的风景……
  再见了,我那遥远的口外亲人;再见了,富饶而包容的伊犁;再见了,美丽的萨尔布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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